问镜_分卷阅读_456
作者:减肥专家      更新:2020-07-10 19:28      字数:6020
  还丹和真人境界的差距,尤其是在真人界域内的差距,就是这么让人绝望。
  但让她痛苦的,并非只有寒雾而已。之前符法反噬的热燥之气,仍盘踞心口,如油煎火烤,内热外寒的夹击,让她已经模糊了寒热的界限,只剩下最纯粹的痛苦,如毒蛇一般噬咬她的意志。
  她意识变得模糊起来,眼前寒雾弥漫的死地也变得不那么实在,反倒是有些虚影在眼前流动,变化出种种奇妙形象,莫名就带起喜怒哀乐等等情绪,不可自抑,就和四日前她走火入魔时,一模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些诡异的情绪,之前纯粹的痛苦,反而有些缓解了。
  她愕然发现,在黑蛟真人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之下,就这样多出了一份儿“空隙”,供这些无头无尾的情绪奔流——毫无疑问,这并非幻觉,而是一种可堪与真人法力相抗衡的力量!
  明悟如月,在心头升起,照亮了一片区域,但有更多的疑惑、迷茫乃至恐惧的情绪,像是乱缠的藤蔓,交织成片片阴影,封锁了灵光的扩张。
  简单来说,她不愿再想下去。可这时,一贯占据绝对优势的理智,却用最简单的道理彰显一个事实:你最怕什么,就来什么!
  这一刻,冰火夹击的痛楚真的不算什么了,错杂的情绪化为远比冥极寒雾更浑茫的雾气,淹没了她。这其间,无羽感觉中像是过了几个时辰,但其实不过一瞬。然后她用仅有的,却也是最坚硬的理智投放出一个信息:“你能给我什么?”
  情绪的雾霾在翻涌,下一瞬间,在层层雾气之中,光芒普照,扫荡阴霾。
  那是一方法印,通体玉白,晶莹剔透,印钮为双蟒交颈,中衬瑞兽之形,整体算不上多么精致,可那寥寥几笔勾勒,便有虚渺深幽之真意,无声漫过。
  这法印形象只一闪,便隐没在玉泽华光之中,然后夺目的光芒也飞速黯淡下去,可那独特的印记,却化为微妙气机,跨越不知多么遥远的距离,从情绪的雾霾中渗透进来。
  无羽身上一震,周身几被寒雾封绝的气机莫名活跃,竟是接触到外界天地元气,内外重新贯通,对此时的无羽来说,真如甘露天降,刹那间周遍全身。
  她胸口火燥之意立解,气机更是圆转如意,凝滞在胞衣纸上的飞烟点仙笔尖,便如自旋之磨盘,缓慢流动起来,数转之后,便化为轻盈,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而此时,那法印又自显化,却是持在模糊的帝王法相手中,在已完成的符纹之下,隔空一印,留下清晰却难以解悟之印记。
  这一刻,笔尖处真似亮起了一个太阳,迸射的炽热光线,甚至穿透了茫茫寒雾风雪。
  胞衣纸化为灰烬,飞烟点仙笔也给弹开,她座下青石,也无声崩解,连带着下方冰冻的山溪,也在喀喇喇的声音中,冰层开裂,什么百鸟铜尺、金阙玄丹,统统坠入冰缝,被下方涌动的暗流冲走。
  无羽没时间顾及这些,因为灵觉告诉她:紫微饮日精开明灵符,便在此刻成就!
  她根本没来得及细看一眼,那近在咫尺的太阳,就分化出五色霞光,扑上脸上,自五官七窍钻入,化为阳火,从天灵直烧到脚底。什么冥极寒雾,绝命冻气都是冰消瓦解。
  只这一瞬间,无羽已经获得了驱动上清八威召龙宝箓的力量。
  没有任何迟疑,她全力发动!
  宝箓金光如水波般流转,虽不过方圆丈许,却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而其中,却有血光翻腾,宝焰飞卷,焰光覆盖里许方圆。血色焰光应是对蛟身有克制之力,所照之处,黑蛟真人的长躯,奋力扭动,上飞下跳,不使之沾身,一时竟狼狈不堪,怪啸连连:“隔空传功?他娘的……是传了真意过来!”
  而且,还是玄门!
  第011章 神魔法力 玄武帝君
  一时间,黑蛟真人开始怀疑他的判断了。
  他见那隔空真意,虽是虚缈幽深,近似于鬼厌之手段,但细辨之,却在虚静之中,见得勃勃生机,汩汩流动,绵绵不绝,正是一等一纯正的玄门真意。
  此外他看得真切,真意所对,女冠身后所化帝王法相,有印相加,助其补完符箓,增益威能,更引动上清八威召龙宝箓,放出毒龙宝焰,当是有难言玄妙在其中。
  如此正而不邪,玄通入微,又岂是魔门手段?
  他不由暗忖,难道这女冠不是鬼厌眷属,而是哪个玄门真传,身后有哪个大能仗持?要不然怎会有这等后手?
  想到此节,他又深入了一层,想到前面的疑点:明明有躲避之法,却显露踪迹,难道鬼厌当真是用此女给我下套,让我结仇玄门大宗?
  故而他愈发地谨慎,当下在空中绕行一周,避过那能毁肌销骨的毒龙宝焰,也不再加力,而是当空大吼,声如雷震:“兀那女冠,瞧你也是玄门正宗,怎地不守清规,做那鬼厌的姘头?”
  这就是先倒打一耙,以求师出有名了。他只看女冠如何回应,若是真探出有后台,当另行处置,若不然,再发难不迟。
  无羽抬头,看那风雪交逼,恶蛟飞动,神色未变,只默默站起,身后帝王法相消散,周身气机却是越发地圆通流畅,这是她不再强行拟化《太微灵书紫文上经》之故。
  她观黑蛟真人,先前不发一言,便要置她于死地,如今却是言语强横,抢占大义名份,污她声名,无羽既知黑蛟真人的来历,听闻此言,见此做派,便知其实已有忌惮之意,对他的图谋也是清楚明白。
  无羽居于南国多年,胸有丘壑,对玄门各宗都有很细致的了解,若她小心应对,说不定真有几分可能,脱离险境。可这一刻,她的心思却都不在上头,所思所想,全是那一方玉白法印。
  法印者,玄门之法物也,护身通神,炼度幽魂,破魔祛邪,自有真实不虚的法度,作为上清遗众,她自然是熟知的。
  以此观之,就不像是魔门路数。
  况且,那玉白法印倏然而显,倏然而没,所蕴真意,却鼓荡她周身气机,更与《太微灵书紫文上经》所化法相契合如一,这就不止是玄门法器,还与上清法统隐然相合。
  如此形相,如此威能,不免让她多生思绪,上清一脉,种种法器灵物的信息,如大江急流,竞相而过,使她先前所猜疑之事,也有动摇,相比之下,黑蛟真人的叱喝、泼下的脏水,倒不算什么了。
  黑蛟真人可不是个好性子,见女冠明明看过来,却默然不语,沉静端方,虽无倨傲之色,却也不见半点儿对强者的尊重,倒有无视之嫌,不由大是恼怒。
  他既是真人境界的大妖,终有自傲之情,亦有横蛮野性,念头反复几次,他也厌了,区区一个还丹女冠,如此不识抬举,他也就懒得再多说。
  那上清八威召龙宝箓,他确实有些忌惮,却非恐惧,再有那天龙真名及精血魂魄的诱惑,已经值得他多下一番力气了。
  他耐心已失,想到便做,当下巨口一张,却是从口中吐出一颗色泽淡金,有拳头大小的珠子出来。
  在漫天风雪中,这珠子本不甚显眼,可在半空中一滚,这一方天地,忽有霹雳轰鸣,山水动摇。
  雷声中,浮在无羽头顶的宝箓,如水波般的金光变得凌乱,其上腾起的毒龙宝焰也为之摇动,可又不像是被镇压,倒像受了什么吸引,跃跃欲动。
  黑蛟真人掌握界域之内,一切气机变化,见状大喜:果然,上清八威召龙宝箓乃封召龙属之用,对龙气最是敏感,我这龙景宝珠,借天龙留影,拟化真意,勾得宝箓忍不住了也!
  “景”即“影”也,他这一枚宝珠,也是六蛮山那边赐下,乃是封了一条太古天龙残影,供他参悟龙属血脉、神通之用。虽没有实质的杀伤力,却影印天龙之威,慑人魂魄。
  天龙乃刚健纯阳之气化生,最能伏摄妖魔,黑蛟真人别的不惧,只对鬼厌“乱欲精”的天魔变化无计可施,拿出了这颗宝物,便是要依仗这天龙威煞,在与鬼厌交战之时,出其不意使出,破掉鬼厌魔功,借以致胜。
  如今他灵机一动,借此珠引动宝箓,他则趁虚而入,击杀女冠,让宝箓没了驱使之人,才好收没。如今见宝箓攻防之势均已动摇,他更不会耽搁,蛟爪探出,直接以强横肉身攻杀,要把女冠拍成肉泥。
  巨灵之爪临头,无羽并未闪避,也无法闪避。黑蛟真人对于时机的拿捏着实精到,就在宝箓动摇的刹那,撕裂防护,重击而下。真人一击,一方天地都似倾压下来,锁锢虚空,此时此刻,她周身气机影响范围不过尺余,再远就像是撞在了铜墙铁壁之上,莫说闪躲,连一些借力化力之法,都用不得了。
  死劫临头,无羽已是清空一切无关杂念,也不去管什么法印出处,只将毕生修炼的《五斗三元真一经》运起,脑后清光腾跃,五斗星君法相再出一具,却已是不满半尺,在蛟爪之下,真如螳臂挡车,难有作为。
  黑蛟真人并无丝毫怜香惜玉之心,爪沿已与星君法相接触,但觉得其中法力,除精纯之外,也无甚可称道之处,当下大笑,笑声中,星君法相崩裂,他则喝一声:“死球!”
  笑音未绝,他心中警兆骤起,只觉得有阴柔莫测之力,自虚无中来,全无声息,便是真人界域,也未能阻隔其来势,被其直逼到下腹未覆鳞之要害。
  他瞬时头皮发炸,连带着全身黑鳞都要倒翻起来,总算神智清明,也不顾手下女冠生死,尖啸声中,当头正勾动上清八威召龙宝箓的龙景宝珠骤放光华,刺目强芒中,有一条龙形暗影,鳞爪飞扬,大有睥睨世俗之姿,更有压服万方之势。
  又一声霹雳雷震。
  那阴柔之力被天龙阳雷震慑,消散大半,却还是在下腹处印了一记,便自缩回。黑蛟真人一口血喷出去,蛟身变化,现了人形,却是忌惮鬼厌阴攻秘术,嫌蛟身不够灵动之故。
  他也正好看到,那阴柔之力一击未竟全功,却是化了形,成了一条巨蟒,自盘蛇阵,吞吐未定,而巨蟒之尾,又勾着一只大龟,缩颈伏身,稳踞虚空,二者都是形影不分,虚实难辨。
  这……不是鬼厌?
  何止不是鬼厌,这分明就是玄门极有名的玄武法相,尽得阴阳动静之机,所蕴真意,是实打实的玄门正宗!
  总算黑蛟真人被这来来回回的道魔变化弄得厌了,也不管什么东西,盯紧那龟蛇法相,只是咬牙思忖,如何将其了结了。
  玄武法相神通莫测,他天生蛟身,已是坚如钢铁,炼就真形法体之后,更是刀兵水火不侵,可就是这样,被一记阴手印中,便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势,其阴力透骨击髓,视真人界域如无物,若非龙景宝珠以龙威相加,压制其力,结果只有更糟,如此手段,着实令他凛然惕厉。
  但更让他咬牙切齿的,还是对方视真人界域如无物的本事,直到现在,他都不知女冠背后那人,是如何将法力、真意跨空投入,与他抗衡的。
  黑蛟真人在头痛,无羽则是另一番感触,就是这个感觉!
  那日她强行画那太玄阴生符,不慎走火入魔,心神飞荡,无法自主,恍惚中似有一力牵引,飞越千山万水,到一处所在。
  那里四面浑沌,烟气缭绕,难以辨识,却有精纯玄门真意,渊深博奥,玄微通幽,又直指真妙,令人一陷其中,便无法自拔。
  受那真意引导,她莫名便将紫微饮月精太玄阴生符制成,更解了走火入魔之厄。
  如此神异,她还以为是自己无意中契入某种境界,解悟本门神通,至不济也是哪位过路的玄门前辈施以援手,可回到思定堂,却听到了鬼厌破劫成就六欲天魔,染化千里生灵的消息。
  无羽以上清遗徒之身,居于南国,建思定堂,惨淡经营,维持法统,向以最真实处为起始,以理智为驱驰,思虑深重。简而言之,便是凡事追求实际,绝不会臆想发梦,不往坏处想,也不去好处寻,在此事上亦如此。
  天魔染化当然有可能,可能性还极大,蛟真人恶语叫嚷,似乎坐实了此事。然而若真是如他所说,为何时至如今,仍不见半点儿邪意?尤其是那法印,其形象可以造假,可神通法力却是真实不虚,否则,如何能够作用在帝王法相之上,成就开明灵符?
  她只相信自己看见的、经历过的、触碰到的!
  玄武法相在虚空中凝就,无羽回眸,盯着龟蛇四目,那渊深无底,生机绵长的玄门真意,如丝如缕,渗透进来。
  联系总是双向的,真意渗入,又是一阵恍惚,无羽心神,再度跨空远走,契入到之前那处所在。
  这次,她倒看得更清楚了。
  这里面积也不大甚大,处处断壁残垣,已成废墟,只有一个法坛,保持着大概的完整,上面几件法器,品质还看不出来,但有长剑、有法印、有旗幡,有香炉玉圭,类于玄门形制。
  前一刻还在风雪交加中,与黑蛟真人对峙,下一刻已经来到这废墟之地,对比之强烈,几在梦中。可无羽不臆想,不猜测,只是尽可能地将此处的各个细节记下来,准备回去试试看,能否对照典籍,找出一些端倪。
  她特意盯着上面的法印,仔细去看,颜色虽然差不多,但让人失望的是,法坛上是一枚比较通用的道经师宝印,与之前那件,在材质上、形制上都截然不同。
  再观整体,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是一座步罡七星坛,她也见张妙林布置过的,却没有这一座来得完备。可进一步去看,所有器物上面,包括废墟之上,似乎都蒙着一层灰翳,给人的感觉,这里像是被某种粘稠的东西充斥,没有空气,几乎没有任何活性。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法坛之下,在她仔细观察的时候,莫明闪烁光芒,从土层微小的缝隙中穿透出来。虽是微弱,可那独特的气息,却与玄门真意一脉相承。
  在这里?
  念头方动,“遥远”天外,长嗥再起,同时还有那横绝界域、亢烈如大日的天龙威煞。这一刻,真实和幻梦几乎完全抹消了界限,无羽差点儿都忘记了,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幻;哪个是近,哪个是远。
  这一刻,两边本来毫不相干的虚空,通过她的意识连接在一起。浩瀚龙威像一阵暴风,从一边虚空,“吹”到另一边。
  虚空动荡,无羽倏地醒觉。
  生死关头,还不醒来,就真是找死了!她猛力扭头,撇开与玄武法相的视线连接,那一处真实到令人发怵的废墟,开始变得模糊。
  黑蛟真人再次发动攻势,就算是中了鬼厌的计吧,进亦是仇,退也是仇,他也不管自己究竟得罪了哪边,干脆舍下一切顾虑,悍然发动。
  他见龙景宝珠对玄武法相有些限制,就全力放开其威能,如此作法,龙景宝珠以后怕是再难使用,他也不管了,以天龙威煞牵制玄武法相以及上清八威召龙宝箓,他则趁机一击中的。
  化为人身,他威势略减,手段却更是精妙,不可能再失手……黑蛟真人确信无疑!
  无羽想动手抵挡,可黑蛟真人一掌拍来,无论是层次上、法力上都把她远远盖过,她胸口发闷,气血倒转,已被黑蛟真人运化界域元气所伤,星君法相彻底崩溃,灵光散溢,便是意志未消,但已经驱动不了哪怕任何一处肌体经络,只能眼睁睁看着雪雾弥漫,将她吞没。
  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先是那片废墟,再是她所在的山瀑界域。
  或许是这个缘故,她却是又混淆了两边的虚空,心神分处两处,一处在这边感受死亡之将至,另一处在那边体会死寂之长存……
  灵明即将彻底冻结,可莫名的,却有一道更狂躁的暴风,逆着初始的方向,反刮回来。
  龙吟震天,在废墟处,法坛动荡,一条漆黑长影从死寂虚空中穿行而出,绕坛飞动。
  这边,黑蛟真人突地一声怪叫,随即戛然而止,他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冰裂金瞳迅速蒙了一层血色,他分明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了声。脸颊上血管青筋乱跳,本就不怎么入眼的面孔,越发丑陋。
  下一刻,他身形剧烈膨胀,就那么重化蛟身,冲开漫天风雪,转眼不见。
  黑蛟真人破空疾驰,带起雪霰狂风,顷刻间已在数百里开外。
  一片丘陵地带很快被他甩在脑后,恰是进入到了一片人烟稠密的地带。如今不过是春夏之交,如此违逆时令的景象,所过之处,人人侧目,指指点点。
  黑蛟真人不管不顾,如今他心中只存着一个念头:向西,一路向西!
  飞遁了足有两千里,他在空中偶尔见一个路过的步虚修士,对方瞠目结舌的表情,让他猛然醒悟:真是作死了,这样跑得再远,又有什么用?
  被恐惧冲乱的心神略清,黑蛟真人闷着气,百尺长躯飞撞下去,直落到不远处一条河流之中,却没溅起半点儿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