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一脸苍白的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 她的脚已经打上了石膏，精神不振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疼。我和爸爸连忙迎了上去，焦急的我连忙问道：“妈，感觉怎么样了？”
  妈妈这才发现我来了, 她像是恍惚了一下，然后才聚焦在我身上。我见她看见了我，正想说话，却突然看到妈妈眼睛一闭，像是没有看到我似的, 说道：“老许, 我累了。”
  爸爸也没有想到妈妈竟然会无视了我, 神色微有诧异, 旋即便连忙握了握妈妈的手，“哎，好, 那你累了就睡一会吧。”
  我看到妈妈这个样子, 委屈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了, 旁边推病床的护士诧异的看了我们母女一眼，不说话。我委屈至极, 心都在颤抖，又忍不住说道：“妈……您别不理我啊……”
  我想过妈妈骂我, 可是却没有想过妈妈会选择无视我。这比她选择骂我更难受，我伸手去抓妈妈的手腕，妈妈却一下子甩了开来, 全程都没有睁开眼睛。
  爸爸见状便安抚性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道：“你妈妈累了，待会再说吧。”
  妈妈不愿意和我说话，我的心都揪了起来。我点了点头，跟在妈妈的身后，一直推进了病房。
  护士在吊起妈妈的脚，主治医生和爸爸在一旁说注意事项，我站在妈妈的病床旁边，看着妈妈苍白而消瘦的脸，心里的愧疚浓郁得让我呼吸困难。
  自从上次离家之后，已经是一个多月没见了。虽然电话里不断争吵时，妈妈就说过她彻夜难眠，变得消瘦了下来，但是没有亲眼所见，你真的很难去相信一个多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妈妈的面容其实看着十分的和蔼，在还没有出柜之前。弯弯的眉毛慈祥的笑容，脸颊稍微有点肉，虽然已经苍老，但是看着却从容淡然。
  一切的变化都在出柜之后，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妈妈笑过。每一次见面都是歇斯底里的争吵，原本的慈祥全部变得尖锐而偏激。
  而现在，在妈妈恢复平静的面容之下，我才注意到在没有情绪的遮掩下，妈妈变得如此的憔悴。深陷的眼窝，两鬓斑白的发，闭着眼睛也能明显看得到皱纹的紧密。她原本丰润的唇也变得干皱，紧紧抿着，显得有两分倔强。
  原本脸颊上还有点小发福，现在已经全部都没有了。脸颊消瘦下去就显得颧骨特别突出，我看着看着，眼泪就开始泛滥了。
  当我亲眼所见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心疼这样的妈妈。王小丫说过，出柜就是一场看自私程度的战争，现在我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到底是有多狠心，才能做得到看着妈妈憔悴的样子无动于衷？
  我想抱抱妈妈，我想好好安慰她，我想说我现在真的很好，总监也很棒很优秀。可是在这个时刻，我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明明知道妈妈在目前为止根本就不接受我的一切，我又怎么忍心再提出来呢？在妈妈心里，总监再优秀，不是个男的，不就是原罪吗？
  我让步了，受到伤害的是总监。我不让步，受到伤害的是妈妈。
  我默默的站着站了很久，妈妈都没有睁开眼睛。医生和护士都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出去了，病房里除开我们三个再也别人。
  爸爸走过去仔仔细细的看过了妈妈受伤的脚，然后在妈妈跟前俯下身体，温柔的问道：“现在麻药还没过，趁现在睡一会吧。”
  等麻药过去了之后，受伤的小腿肯定会发疼。妈妈没有给爸爸回应，却不妨碍爸爸亲吻了一下妈妈的额头，“睡吧，我就在这里。”
  爸爸说完这句话之后，招呼我一起出了病房。一出到病房，我面对一向宠我的爸爸，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捂着嘴，难过得难以自控。“呜……爸，妈……妈妈她不理我了。”
  愧疚、不安、难过这些情绪纠缠在一起，化作了黑雾紧紧的包裹着我的心脏。我低声哭着，倾身靠在了爸爸的肩膀上。
  爸爸心疼的抱住了我，叹息一声说道：“你妈妈也是……一时想不开罢了。”
  我哭得快要颤抖了起来，“不是我想的……这不是我想要的……”
  当时面对妈妈的质问，我会出柜是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无法逃避了。我选择了面对这一件事，所以我坦然告诉了妈妈。我想到了妈妈的反对，想到了两人的争吵，可是我没有想到妈妈会因为我出事。
  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去原谅自己，自己一向敬爱的妈妈因为自己出事。
  这种愧疚压得我无法呼吸，再加上妈妈对我不理不睬，我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死了。我痛苦不堪的躲在爸爸的肩膀上哭泣，眼泪很快就湿了爸爸的肩膀。
  爸爸轻轻摸着我的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其实爸爸又真的一点怪我的意思都没有吗？他和妈妈的感情那么好，却亲眼所见这一切都变成这样，他真的一点都不怪我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妈妈原先说过的“自私”却不断的在我脑海里回响，我根本控制不住。
  我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那些交织的画面和自私二字在我脑海里吵架，吵得我头痛欲裂。
  爸爸一直在安抚我，直到我身体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了，他才缓缓开口，“一念，爸爸对你和远总监在一起不发表什么意见，可是你也看到了你妈妈，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出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爸爸就继续说道：“同性恋这条道路，你真的准备好走了吗？社会的流言蜚语，家族亲戚的不理解，这些你都准备好了吗？”
  “不要怪你妈妈说你自私，你是大可以不管不顾，在外潇洒，但是面对亲戚朋友的，却是你的父母。你妈妈看着别人家的女儿，年纪比你还小，孩子都已经出世了，你妈妈心里能不难受吗？更别说，当你妈妈把心酸压下去的时候，别人问了一句，陆老师，您家女儿谈了男朋友没有？”
  “你也知道的，你从小聪明乖巧，在小区那边都是很讨邻居喜欢。那些邻居见着你妈妈，就会问你的情况，要给你介绍。你妈妈一次又一次的被别人这样问，你却是个同性恋，你妈妈能这样告诉她们吗？”
  “可是……可是妈妈大可直接拒绝，就说我不想结婚就好了啊……”我听得心里也是一抽一抽的痛，但是还是忍不住反驳。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困难的不是你妈妈如何拒绝别人，而是你妈妈在听到这些问话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开始难过了。你就忍心，忍心你妈妈一边心痛着一边带笑解释说，我女儿现在还不急吗？”
  “这对你妈妈来说，还是太困难了。”爸爸说起妈妈的时候，是满脸的心疼。我爸妈的恩爱众所周知，妈妈一向都被爸爸捧在掌心里疼爱着，所以他很是心疼妈妈，“你妈妈从小就疼你爱你，在外也总觉得你是她的骄傲，到了如今，却成了她难以启齿的话题，她又怎么会不难受？”
  “爸……您也觉得难以启齿吗？”我在爸爸的话里听到了我不愿意去相信的词。
  “对我而言并不是难以启齿，可是对别人，难道不是吗？”爸爸冷静而又残忍的说道：“对外的同龄人说我女儿是个同性恋，并不难以启齿吗？”
  我张了张唇，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在天朝大多数的长辈眼中，这本身就是一件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情。
  “你们母女吵到如今这个地步，不管结果如何，我始终都是你爸爸，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爸爸保持着他中立的态度，“只是你到底该如何，你应该好好想想才是。”
  爸爸说完这句话之后，再次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去看看你妈妈。”
  我怔怔的点了点头，爸爸就重新回了病房。
  我站在病房外面很久很久，然后听到有人让我让路我才茫然的站到了一边。病房里另一个病人回来了，推着病床旁边守着一对年轻男女。
  我回了神，勉强收敛了一下精神，也进了病房。这时候妈妈已经睁开了眼睛，爸爸在一旁柔声和她说些什么。
  我忐忑不安的走向了妈妈，小声的叫了一声，“妈。”
  我的声音很小，但是妈妈明显听到了，她身体僵硬了一下，却不肯应我，继续和爸爸说话：“这橘子不好吃，你怎么买的？我不是教过你怎么挑吗？”
  “买得匆忙，就没注意看，待会我再买一点好了。”爸爸安慰道。
  而我后边的年轻女人说道：“妈，你累不累？要不要睡会？”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嘴里说着埋怨话，可是语气却很欣慰，“我没事，都说了只是小伤而已，就你们大惊小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