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绣春_分卷阅读_70
作者:
小企鹅的肥翅膀 更新:2020-08-01 11:13 字数:6263
第172章.76.相见不欢
“劫、劫狱?”
“你以为就只有那人想着劫狱?”三保不以为然的说道,“先生,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岱钦将军救你出狱,在你来说是个恩情,但是你最好不要再跟他们接触了。”
我沉吟良久,往外一看,月上柳梢,已是深夜,长叹一口气,心里揣测,只怕今天这一出来,就回不去了。“岱钦他们确实于我有恩,而且现在他们不过是亡国之奴落荒逃窜,请你高抬贵手不要穷追不舍了,我跟你走。”
三保摇摇头,“这……这个我不能做主,你不要为难我。”
“真的这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吗?”我看着三保,近乎恳求。
三保无措,许久才叹一口气道,“这次我就当追丢了他们,将来再遇到,可就不成了。”
“多谢。”
我本想在离开之前给岱钦他们留一张纸条,想了想终究还是无益,他们当我被掳走了也好,当我不识好歹不懂知恩图报逃跑了也好,只怕今生无缘再见了。与三保一路往北平赶,因为多年未见,也诸多隔阂,话说得很少,不过是闲谈几句家常。直到北平,我才开始战战兢兢,再次回到这里竟是这样狼狈。我不想再踏足王府一步,便托三保与朱棣说,在府外相见。
三保将我安排在一处安静的院落,看样子也是王府的一份空置房产,倒是干净利落。住了三天,朱棣在一个黄昏来了。这三年来,除了在徐府遥遥一见,我几乎快忘记了他的长相了。此时他就站在院中,并未直接来看我,而是在一株木樨下驻足,转眼又是一秋了!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挺拔高大,依旧爱穿玄色家常衣裳,头上的束发金冠已然换去,变成一块温润的羊脂玉冠,就好像他的性格也从锋芒毕露变得内敛阴沉一样,他蓄了短短胡须,大概是想显示出一种成熟,但是却更显得与这年纪不相符的年轻来。双手背在身后,沉吟良久,才转身看了看站在门廊边上的我。目光深邃,表情平静。
我也是沉着一张脸,走到院外,对他性跪拜之礼。
“起来吧。”朱棣低声说道。
“多谢王爷既往不咎。”我率先说道。
朱棣不答话,良久才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刑部大牢里吃了不少苦吧?”
我身子微微抖了抖,“没有。”
“我本欲找周志清替你洗脱罪名,没想到倒有人比我还沉不住气。没看出来,你倒是交友甚广。你与岱钦交情这样好,这事我倒不知道。”
我心里突突跳着,已经把马三保骂了个遍,就知道他做奴才做的彻底,绝不会隐瞒朱棣什么,能让他卖我一个面子放岱钦一次,已经是犯了他的大忌讳了。“王爷巴巴的招我回来,不会只是想说这些吧?”
朱棣被我问得愣了一下,又转过身去了,他进了屋子,我也只得跟着走了进去。外头阳光很好,一进屋子却有视觉上的差距,感觉暗了许多,半天我的眼睛才缓过来,我朝朱棣看了一眼,只见他也才刚刚坐下,想来与我也是一样,“坐。”
我走到侧边一把小椅子边坐下,诺诺的等他问话。
“只是许久未见你,有些挂怀罢了。”
我愣了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回答我上一个问题。不由得止不住的脸红心跳。
“你清减了不少。”朱棣淡淡说道。
我心中压着越龙城这一块大石头,不免着急,听着朱棣这样无所谓的话着家常,和我寒暄,有些沉着不住,便道,“王爷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朱棣扭过头来看我,那一双眼睛正与我相对,我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低下头来。
“你想问……那个越、越……”朱棣扶着自己的额头,好像很费力的在思索一样。
我用脚尖在地上一圈圈的画着,终于忍不住道,“越龙城。”
朱棣这才在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只是这笑也让我有些坐立不安。
“那个人啊,我把他打发到金陵去了。”
“金陵那么多官兵,哪里都藏不住,他去金陵不是送死吗?!”我着慌起来。
朱棣漫不经心的瞥我一眼,淡淡道,“你岂不是也在金陵呆了三年,并没有什么事,就是出事了,我也有办法弄你出来。”
我冷笑,“只怕越龙城出事了,王爷当大呼其快,决计不会费半点力气保他无虞。”
“唔。”没想到朱棣不但没有觉得难堪,反而答应的很干脆,“你说的对。我很赞同。”
我一时语塞,空气顿时凝住,显得十分无聊和寂静。
朱棣见我沉默,有些讨好似的,“你当真脾气一点没变,除了三保,我想不到谁还会拼命去救你了,他又要到处出面,联系官员。只有那个越龙城还算是个隐形人,身手又好,关键时刻,他去劫狱也好,刑场临时救人也罢,都是个好人选。他又对你的事上心,救你决计是要全力以赴的。所以我把你入狱的事告诉了他,不出我所料,不用我说,他就请命要去金陵救你。”
我张大嘴巴,久久不能相信朱棣能想出这样的计谋,也说不上来是谢他还是恨他了。谢他救我性命却置越龙城于不顾,恨他的话毕竟他也是为了我。一时间百感交集,只能化作默默无言相对。
朱棣见我这样,有些龃龉,“我今儿就是来瞧瞧你,过几天等越龙城回来了,你们双宿双飞,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吧。这会儿还得委屈你在这里住上几天,别乱跑。”
说完这番话,他就背手缓缓往外走去,我却解不了他的话,一时傻住了。他……他这是要彻底放了我和越龙城?
朱棣口中的几天,却一下子成了一个月。我每日在这里提心吊胆的等着,生怕越龙城也中招入狱,日日如坐针毡,反转难眠。好在朱棣似乎很是回避,也一直未来找过我。
这一日三保忙不迭的来找我,见他匆忙我料不是重要的事也是很着急的事,便一边笑一边问道,“你还是这样毛手毛脚。”
“越龙城已经回来了,这会在王府回话呢。”三保笑着道,似是替我高兴。
“真的?!”这几年我一直不敢问他踪迹,就怕得到一个他其实已经不在人世的答话,现在听着三保的话,仿佛越龙城就在眼前似的。
“还能有假。”三保渐渐平静,忽而问道,“我听王爷说,你要和越龙城一起离开。此话当真?”
我有些踟蹰,不知怎么回答,没想到朱棣连这话也跟马三保说了。三保还未等我回答,就已经往里走去,我也就模模糊糊并未回答他,好像在我自己心里,也并不认为我就能这样和越龙城轻轻易易的离开这里一样,亦或者……我也不是真的想这么离开。
三保端起茶碗,喝了一大碗茶,叉着腰对我道,“之前你问我,很多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现在事情全都解决了,我也能跟你说了。”
我看着三保是准备细细跟我说个来龙去脉的样子,便到墙边将如意钉上的佛珠拿了下来,从前往后一粒一粒的抠着,等着他发话,不料他却只顾着盯我的佛珠,“你什么时候信起这个来了?”
“别打岔,我并不是信佛,只是无意间发现墙上挂着,闲来无聊拿下来打发时间的。”
“这事情来龙去脉其实是这样的,你不是去了徐公子家里一趟吗?”
“是的,他家新夫人唤作九娘的请我去的。”我想着九娘跟我说的那些话实在有些没来由,难登大雅之堂的,便故意隐去不说,不料三保却一拍手道,“事情就是这里不对了!徐舅爷讨的这个媳妇儿可不是好相与的善类,实在是个妒妇!”
三保这么一说,我猛然有些醒悟,“难道、难道举报我的人是她?”
三保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叹了口气,“这位徐夫人大约是对徐公子太过爱护,兼之苦等几年,实在得之不易,所以太过珍惜,有时候反而过头了。她见徐公子与你亲近反而对她甚是疏远,便以为徐公子与你有甚么私情,先是劝说徐公子不如讨你做妾,她愿效仿娥皇女英二位湘妃与你共事一夫,没想到徐公子把她说了一顿,她以为徐公子是要面子故意如此,便又请你,不料你也是严词拒绝。自此徐公子反倒对她更加疏远,她便一颗心空想,最后认为你二人联合起来对付她,想的是把她这御赐婚姻拆散,你进府做一府主母。哎哟哟,这得想得差的多远啊!”三保一边发表感慨,一边捶胸顿足。
我正听到紧急处,哪里愿意听他这样牢骚,便拍拍桌子,“这又不是讲幼学琼林,一边讲还要一边注解,你快说快说。”
“这嫉妒之心一旦生了,便蒙人心智。这徐夫人满心难过,便写信与我们王妃诉苦。王妃十分疼爱幼弟,等了这么多年,便等来这么一个弟媳,自然十分爱护,听了这话,又得知是你……”
第173章.77.龙城归
我越听越是惊讶,额上冷汗直冒,三保也没有再把话说下去,只是叹了一口气,又是一跺脚,“王爷为了这个事很是生气,几乎到现在还不愿与王妃说上个话呢!王妃呢,也是委屈的很,说是自己乃是好意,本意是把你的底细告诉舅夫人,免得舅夫人再生妒意,谁知道舅夫人年轻,一时糊涂就去报了官……咳咳,一开始连徐舅爷都不知道这事呢,也曾替你想办法,后来王爷因为疑心他装糊涂,戳破了窗户纸,徐舅爷心中愧疚,再不好意思见你了。”
我捂着胸口,也回答不出什么话来,只是静静地发呆,想不到徐云华恨我到这个地步,竟想假他人之手,直接除了我。转念一想,我与她其实三年未谋面了,我想不至于有这样深仇大恨,或许她的话是真也未可知。这其实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罢了,找不到任何人求证。
三保见天色不早,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这些事还是不想为妙,越龙城应该要过来了,很多话你可以问问他的。”说毕,他便很识趣似的率先离开了,果然没隔多久,越龙城便来了。他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轻车熟路便进来了,见到我站在堂中等他也是微微一愣,旋即才微微笑了出来,“漪儿。”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见到他是一件极开心的事,却忍不住一下子眼泪掉了出来。越龙城连忙走上前来,将我的手握住,“好啦,不哭啦。年纪大了,倒是越发和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要掉眼泪,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
我擦了擦眼角,打量他也并没有瘦也并没有老,倒比我最后见他从关外回来的时候起色好了许多,不禁有些诧异,“这几年你都怎么样?”
越龙城微微一笑,“你现在不必问这么多,今后有你知道的日子。不过现在我要跟你宣告一个好消息,只怕你知道了以后要高兴好久。这也是我在京城盘桓月余的缘故。”
“是了,京城那么危险,你在那里呆着做什么?”我到现在提起京城犹似惊弓之鸟,总觉得京城那一片土地,血雨腥风,危机四伏。
越龙城笑了一声,“你现在已经是清清白白的身份了,去哪里都可以,京城里也没有人能随便把你逮进大牢了。”
我有些不解,“这是什么缘故?”
“不只是你呢,我也是。那大理寺卿周志清当真是个刚正不阿的清官,此番把咱们过去的种种全都拿出来查了一遍,并未有任何逾越职权的事。朝廷就是想拿人,也要有个名头,虽说现在随随便便就能拿个名头出来唬人,咱们俩这样被洗白了,不至于那么快就又给我们安个罪名。皇上虽是想要将锦衣卫这段历史全部都抹杀掉,终也不能赶尽杀绝做得太过,否则,现在办我们的人,将来不就是我们的下场吗?”
我歪着头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一时间倒是百感交集,恢复了这样的自由身固然是好,却又好像一下子没有了寄托,“那咱们……咱们可以想到哪里去哪里,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不以真面目示人了吗?”
“嗯。”越龙城点头,却又好像有了另外一段心事似的,突然默不作声,只拿着一只空茶杯不停的在手上把玩起来。见他猛然这样讳莫如深起来,我很是费解,便在一边默默地等他说话,也是倒了一杯茶细细的喝着。没想到越龙城倒是什么也没说,放下茶杯子道,“你难得回来了,我带你出去走走。现在北平大街很是热闹啦,完全不比金陵差到哪里去,在这里三年,再回金陵那么一趟,真是恍如隔世似的,再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我恐怕要选择留在这里也不愿再去金陵了。”
我愣住,听他的语气,他这几年竟是好端端的并没有被限制自由,一直都在北平好好地生活着,以至于对北平这片土地反而产生出比金陵更深的感情!我呆呆的望着他,他也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只得笑了笑打算模糊过去,“去换件鲜艳的衣裳,这个季节,还能看到花灯呢。”
我看他很是尴尬的样子,突然觉得我们中间有一层厚厚的隔阂似的,也不便多问,便勉强一笑,“不必,这几年拖得我无心打扮了呢,就这样出去,也不至于丢脸吧。”
越龙城也是无话,转身便往外走。我忽的唤他一声,“龙城哥哥。”
“怎么了?”越龙城转身对我笑了笑。
“这是你的刀,我帮你保管至今,该还你了。”我从腰上将他的绣春刀连刀鞘一齐解下,递在他面前。他看到刀子,有些抵触似的,“如今不当差了,拿着这刀又不能逞威风了。你从小就喜欢它,不如你留着吧,也好做防身之用,不过做哥哥的但愿你今生不必用到它防身。”
我有些恍惚,惘然间好像在哪里听过这话,想了半天才记起岱钦把他的刀给我的时候说过同样的话。心里讪讪的,很不是滋味。握着刀随他往外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将晚,夜色浓浓稠稠的降下来,有一丝在金陵不曾感受到的苍凉。街上果然和越龙城说的一样,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甚至比金陵还要热闹。自回来之后,我每日既惦记着越龙城的生死,又惦记着朱棣每日做些什么,简直没有心情出来走动,就那么闷闷的呆了一个多月,这还是三年多来第一次再踏足北平的街。经过卖绸缎的荷风楼之时,猛地想起那夜便是从这里逃遁,逃遁前与朱棣尚有一番旖旎,想着想着便面红心跳,好像前世的事似的。
“你要买料子吗?你现在穿的也是太素淡了,走,进去我帮你挑两匹好看的绸缎替你做新衣裳。”越龙城见我驻足,便柔声问道。
我摇摇头,“不必。”
“漪儿,我发现你现在变得很是消极。万事不放心间,倒好像万物皆空似的。”越龙城皱了皱眉。
我忍了忍,终于还是脱口而出,“我在青楼寄居三年,寄人篱下,终日夹着尾巴做人,早把这些繁华过往抛到脑后。”
越龙城听我这么说,脸色微微有些僵硬,最后勉力一笑,“年轻姑娘这样可怎么是好,日子就要好过了,赶紧的变转过来才是。”
我仰着头对他一笑,“你呢,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年并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比以前开朗许多?我在金陵可是日日观念着你,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会惹怒这边……以至于他们会对你不好。”
越龙城忽然脸上一红,好像回避似的,干脆往荷风楼走进去,“不说这些,今儿非得拉你进去买两身衣服,算我给你个小礼物。”
我面色一正,收了所有笑容,“你我之间怎么这样客套起来?”
越龙城笑得越发僵硬,“怎么突然恼了?”
我背过身去,“你到现在还没跟我说我们今后要如何呢?我瞧你的模样倒是想在这里安安生生过一辈子了。”
不料越龙城却答道,“在这里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呢?”
我往后退了两步,“现在连跟你说话都要这么费心机了吗?你跟我七拐八绕的的做什么?”
越龙城见我当真恼怒起来,陪笑道,“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我误会你这几年过着囹圄的生活,危在旦夕,是以我一直受着别人的胁迫。其实这三年来你还算不错吧?”
越龙城听了我的话,有些惊讶,嘴巴张了张,最终又合上,“漪儿,这里面很多事,等会儿回去以后你让我一件件跟你说清楚……”
“有什么话现在就跟我说罢,我不想跟人一直玩心眼,猜心机。”
越龙城满脸难色,终于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寂寥的小桥,“到那里去。”
我看了他一眼,甩了甩袖子,往前走去,脚步快得像是逃跑,越龙城也不说话,只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到了桥上,只见天上明月映着河中溪水,又复溪水潺潺流声,静谧而又活泼,我的心情也稍稍平复,便背靠着桥栏杆,两只手臂搭在上面,等着越龙城说话。
“你一直问我这几年怎么样,我猜你一定是想着我被燕王关了起来,他拿我要挟于你,是以你不得不在青楼里蛰居三年,只为保全我的安危。”
“唔,你说的很是,不过你既是这么说,那就说明事实不是这样。”
“确实不是这样。”越龙城也站到我身边,探着身子往桥下溪水看去,那溪水只顾潺潺的流着,反射出粼粼的波光。“现在搬出周志清能把我们的罪名洗清了,让我们正大光明的在光天化日之下过与一般人无二的生活,那是皇上这两年年事高了,渐渐无暇再管这事,前几年风声那么紧,你觉得如果那时候有人把你往官府一送,有什么人能把你救出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