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老太太深思片刻，突然心里剧烈地跳了一下，有了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
  她与唐国公夫人对视了一眼，都露出几分警惕。
  “如果能叫她服侍您，比叫她服侍本宫更叫本宫高兴。而且您放心，您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平日里起居喜好都有什么，这孩子都已经知道了。”皇贵妃见老太太微微摇头，仿佛不肯，便笑着说道，“本宫出宫之前就和陛下提起过这件事。陛下也是答应的了。陛下说了，叫这丫头留在您的身边，就算是给您端茶倒水，也是她的孝心。您只管使唤她。”她这话依旧笑吟吟的，然而却已经拿皇帝在压人了。
  老太太的脸色不由微微露出怒意。
  之后，她沉默地看了一眼下意识转移开了目光的唐大小姐。
  显然，皇贵妃口中所谓她喜好之类的，都跟唐大小姐脱不了关系。
  “老太太，您就答应了吧。娘娘一片体恤之心，而且妙妍也是一片孝心啊。”唐大小姐在老太太沉默的目光里有些撑不下去了，然而想到自己在显侯府的处境，她咬了咬牙急忙起身对没说话的老太太柔声说道，“而且妙妍妹妹一片孝心，这也是与老太太您的缘分。您不如将妹妹留在府中，就叫她晨昏定省给您请安，陪您说笑。您高兴了，娘娘在宫里也会高兴的。”
  她的声音十分柔和。
  老太太却对她十分失望。
  她没有想到这个孙女才嫁出门没有半年，就已经不把自己当做唐家的人了。
  如今，竟然还在为李家说话，完全没有想到唐家的处境。
  “更何况，自从我出嫁，老太太的跟前就更孤单了几分。母亲素日里也时常要忙碌府中的事，老太太您的面前岂不是少了人陪您说话解闷儿？老太太，这也是娘娘的一片心。而且这件事，陛下也知道，陛下也是答应了的。”唐大小姐在老太太慢慢变得锐利的目光里垂下了头，只是之后，又笑着抬起了脸。她这样为李家说话，皇贵妃的脸上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对唐大小姐微微点头。
  唐大小姐顿时受宠若惊。
  云舒看着她只顾着皇贵妃，全然想不到老太太，只觉得心里恨得牙痒痒。
  难道女子嫁人之后就会变了模样不成？
  从前那么聪慧懂事，在老太太面前十分孝顺的唐大小姐，竟然比皇贵妃这样的外人还要急着逼迫老太太。
  “这于理不合。”老太太还是摇头说道。
  “所谓的道理，不都是天家贵人定的吗？”唐大小姐见老太太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反而看向皇贵妃的方向拒绝，此刻皇贵妃的脸上露出几分不悦，急忙上前一步对老太太急切地说道，“所谓贵人，自然是陛下，皇贵妃娘娘的话才是道理。老太太，您应该明白的，不是吗？”她的眼中的急迫还有口口声声的贵人，陛下，娘娘的，叫老太太顿时气得发抖。她并不是因为皇贵妃的逼迫，而是此刻唐大小姐对皇贵妃的阿谀奉承简直叫她到了难堪的地步。
  这落在外人的眼里，不是都得说，唐家号称是京城显赫之家，可是教养出来的女儿竟然都是这种货色？
  “她说得对。”皇贵妃见老太太脸色不好看，想到皇帝对唐国公的倚重，也不敢叫老太太愤怒厌恶了自家。毕竟，她是来示好的，不是来结仇的，因此见老太太毫不理会唐大小姐，她带着华丽尖锐的护甲的手微微摆了摆，叫脸色微微发白，有些不甘地转头看向唐国公夫人，试图想要劝服垂目无声的嫡母的唐大小姐先站到一旁，对老太太笑容满面地说道，“这都是本宫对贵府的一片心。您就都答应了吧。”
  “只恐伤了李家小姐的清誉。”
  清清白白还没定亲的小姐住到了别人家，这岂不是日后都会叫人嘲笑。
  “怎么会。”皇贵妃笑着反驳了唐国公夫人。
  唐国公夫人见她竟然对自己这样敷衍，心里也生出几分怒意。
  皇贵妃今日看似是来看望，可是盛气凌人的模样，简直欺人太甚。
  才当了皇贵妃几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敢来唐家这样耀武扬威。
  她不由想到已经自尽的沈贵妃。
  就算当年沈贵妃得宠，沈家声势浩大的时候，也没见沈贵妃敢对唐家这般逼迫。甚至还口口声声都带上了皇帝。如今皇贵妃三番两次与唐大小姐一同提到皇帝，如果今日不把这李家的小姐给留在国公府，回头皇贵妃就可以在皇帝面前告一状，状告唐家不把皇帝的口谕与威严放在眼里……正是因为如此，唐国公夫人才会越发厌恶唐大小姐此刻竟然也成为逼迫国公府的一个人。
  她能不知道这个李家小姐来国公府是干什么的吗？
  服侍老太太是假。
  想要逼迫世子夫人才是真的。
  这皇贵妃在自己侄女抢了过世的沈三小姐的夫君以后尝到了甜头，如今还想再这样做一遍。
  这样的主意鲜明得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偏偏这皇贵妃不明说，只把这李家小姐放在国公府里，叫国公府自己去主动把世子夫人给休了。
  不然，李家小姐就这么住着，也只怕是不能嫁给别人了。
  毕竟，都在国公府住过，其他的人家怎么可能还会要她？
  她又是皇贵妃的侄女儿，身份与众不同，就算是嫁给世子，也不可能出身罪臣沈家的小姐踩在脚底下。
  如今已经没有娘家扶持的世子夫人也压不住这样的妾室。
  一想到皇贵妃竟然是想要打自己儿子后院的主意，还想叫唐国公世子后宅不宁，唐国公夫人就恨不得站起来叫皇贵妃带着她的侄女儿们赶紧离开。
  这女人简直把她的儿子陷入两难之地。
  唐国公世子如果对妻子不离不弃，不理睬这李家的小姐，那日后这小姐妾身未明，皇贵妃必然会在皇帝的面前说唐家不厚道，耽误了这丫头的青春年华，请皇帝做主坏了唐国公世子的婚事。那时候，只怕世子夫人是肯定活不了了，必然是要被皇帝迁怒，被皇贵妃名正言顺地弄死。可如果唐国公世子娶了这个丫头，那原配怎么办？如果真的如此，那唐国公世子以后的名声和那背信弃义害死了沈三小姐的显侯嫡子有什么分别？
  都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
  唐国公夫人不敢去想到了那时候，儿子的清誉会被诋毁成什么样子。
  而且唐国公世子夫妻如今感情正好，唐国公世子眼里哪里还有旁人呢？
  唐国公夫人不由冷冷地看了一眼唐大小姐。
  庶女……果然心性不好。
  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无论怎样恭顺驯良，也打着想要害她儿子的主意。
  唐大小姐越发不敢抬头了。
  “既然娘娘盛情美意，再三推拒反倒是我家不识好歹。”老太太到底是有见识的老人家，见皇贵妃已经决定非要把这李家的小姐丢到国公府当那个挖墙脚的，沉默半晌便微微点头，对皇贵妃说道，“那贵府的小姐，我就留下了。只是无论……”
  “无论她之后如何，本宫都不会反悔。”皇贵妃抢先一步，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她的眼中露出更加得意的神色。
  老太太点了点头，一双眼中却露出几分深思。
  看起来，皇贵妃这是笃定李家这丫头会嫁到国公府来。
  这件事，她得跟她的儿子们好生商量，解决。
  最基本的，就是不能叫这丫头坏了唐国公世子夫妻的大好姻缘。
  第295章 心机
  老太太心中沉思，然而皇贵妃却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唐国公府的退让。
  见唐国公府对自己服了软，皇贵妃的嘴角不由露出几分笑容。
  她想到唐国公府从前对沈家的维护，其实心中十分恼火，毕竟如果没有唐国公还有如今回宫的成太妃搅局，那无论是沈家残留的血脉，还是八皇子，早就已经被她给弄死了。可是她本来打算得好好儿的，本以为冬天那阵子就能在宫中把八皇子这个心腹大患给除掉，谁知道皇帝听了成太妃的话，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和八皇子的父子情深。哪怕那大多都是在演戏，在迷惑沈家，可是这十几年对八皇子的宠爱，还是叫皇帝用了一些真心下去的。
  就比如死了的沈贵妃。
  想到沈贵妃，皇贵妃的脸色不由有些阴沉。
  她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死了沈贵妃，沈家倒台，自己和皇帝之间的感情再也不需要遮掩。
  这么多年在沈贵妃的面前卑躬屈膝，就算明知道皇帝对沈贵妃都只是在假装深情，可是看在眼里，她的心里自然也是不好受的。
  可是沈贵妃这样刚烈地自尽，皇帝嘴上不说，皇贵妃却知道，皇帝其实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毕竟，沈贵妃那可是深爱皇帝的人。
  或者的时候被皇帝虚伪敷衍，可是当沈贵妃死了之后，皇帝却又想起了沈贵妃对自己曾经的深爱。
  正是因为这样，因此皇贵妃更不可能饶了沈家如今还活着的小辈。那沈家二小姐如今山高皇帝远，不知道跑到哪个山沟沟里，自己找不着她。可是这沈家大小姐却嫁在京城之中，如今还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一想到沈家大小姐娘家坏了事却还是能够锦衣玉食，风风光光地做着世子夫人，皇贵妃就觉得不能忍受。既然她能把一个李家的女孩子嫁给显侯府上的沈三小姐的夫婿，如今，自然还可以嫁另一个。
  她本以为唐国公府会不答应。
  不过没有想到唐国公府也不过是软骨头。
  听到她搬出陛下来，顿时什么都答应了。
  如今想到自己盛宠在身，乃是京城头一份的关辉荣耀，自己和皇帝之间也更加夫妻和睦。因为再也没有了强横的沈家掣肘，因此皇帝不需要伪装自己的感情去宠爱沈贵妃，也不必再善待那个如今在后宫之中无宠无子的皇后，这后宫只是她一人的天下，皇贵妃美丽的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笑容。她一边和老太太说话，一边漫不经心地修整自己华美高贵的衣裙，还扶了扶自己头上的那七尾的大凤钗。
  这本不该是她能佩戴。
  可是如今有皇帝的纵容，她自然也可以僭越了自己的身份。
  老太太看着对自己笑容带着几分得意的皇贵妃，面上却依旧平静，并没有露出什么愤怒。
  倒是一旁的唐大小姐紧张地看着老太太与唐国公夫人，见她们还是要听从皇贵妃的话，显然在她们的心里，皇贵妃的话与地位是会被她们忌惮的，唐大小姐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里越发庆幸自己投靠了皇贵妃。虽然在皇贵妃的面前她也依旧要卑躬屈膝，可是如今祖母和嫡母都要在皇贵妃面前平心静气，她又有什么觉得不情愿的呢？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些，唐大小姐只知道自己的确是嫁对了人家。
  甚至想到皇贵妃会因李家小姐这件事对自己如何赞赏，唐大小姐就觉得，就算是被嫡母恼怒，可是自己也不会在意了。
  她如今出嫁显侯府，就是显侯府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己为夫家谋取利益，这有什么不对吗？
  至于娘家……唐大小姐不由叹了一口气。
  她在娘家已经卑躬屈膝这么多年，也已经足够，不想再继续当个卑贱的庶女被人看不起了。
  “我还听这丫头说，”皇贵妃正指着唐大小姐对老太太笑着说道，“府上的饮食是极好的，有些吃食都十分精致可口。不如咱们在这儿尝尝。”她见唐大小姐对自己赔笑，老太太诧异地看着自己，便问道，“难道有什么妨碍？”
  “能进献娘娘美食自然是咱们的光彩。不过娘娘在宫中尝遍了山珍海味，哪里会将咱们家的寻常家常菜放在眼里？”老太太看了一眼目光闪烁的唐大小姐，便笑着对皇贵妃说道，“宫中才是这天下美食精粹汇聚之处，若说咱们府中的比宫中的御膳房做得可口，那只怕是娘娘吃多了宫中的美食，因此倒是觉得咱们的和娘娘平日里吃的有些不同罢了。”她笑容温和，皇贵妃其实也觉得老太太这话有道理。
  这宫中的美事盖压天下。
  天下的最好的厨子自然都在宫中。
  说宫中的不及国公府的，那倒是不太可能。
  只是她之前听了唐大小姐的一个央求，因此此刻便笑着说道，“倒也不是。只是这丫头说，贵府上的烤鸭乃是京中一绝。”见老太太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听着，没看出什么不乐意或者不悦的样子，皇贵妃对唐国公府上女眷对自己这样赔笑讨好自然更加受用，便笑着对老太太说道，“本宫倒是也没尝过。只是本宫如今想想，这在府上吃饭未免不洁净。”这话其实就已经叫人十分不悦，毕竟皇贵妃嫌弃唐国公府做的东西不干净，这实在令人恼火。
  甚至因为这句话，皇贵妃身边的那个一直带着几分傲然之色的，唐大小姐的妯娌都露出几分诧异。
  她也觉得姑母这话有些过分了。
  “不如府上把烤鸭的方子给本宫抄一份，叫本宫带回宫里去，叫御膳房去做。”皇贵妃却没有察觉，只是继续说道。
  她说完这句话，笑吟吟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顿了顿，含笑看了一眼沉默垂头的唐大小姐。
  “皇贵妃想吃烤鸭，咱们府中自然是乐意给娘娘抄个方子的。只是……”
  “只是什么？”皇贵妃急忙问道。
  “这烤鸭过于油腻，娘娘生得纤细婀娜，只怕吃了不受用。”见皇贵妃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美丽的脸，又露出几分迟疑，老太太便笑着说道，“娘娘如果自己想吃，那我劝娘娘不要吃这样油腻肥腻的东西。就算我不是做烤鸭的人，可是也知道，这烤鸭得肥一些，油滋滋的才香。”她这样一说，皇贵妃果然就迟疑起来，毕竟，她也是对这什么烤鸭没有多大兴趣，更何况宫中御膳房有专门做鸭子的御厨，都把鸭子给做出花儿来了，想必那什么烤鸭也不过是夸大其词的寻常菜色罢了。
  “可是本宫都答应了……”
  “您是答应了我家的大丫头吧？这丫头，身为庶女，在家里没见识，哪里有娘娘一般的眼界。”见皇贵妃被自己夸得很满意，老太太突然叹了一口气，露出几分伤感来，苍老的面容带着几分皱纹，叫皇贵妃都有些触动，此刻老太太便带着几分伤心对唐大小姐说道，“你想吃烤鸭，就叫娘家做给你吃，或者亲口来跟我要方子才是正理。怎么使唤娘娘出面？难道在你的心里，娘家就只能要你透过娘娘出口？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个鸭子。可是你却这样使唤娘娘，未免不把娘娘放在心上。”
  皇贵妃一愣。
  她在宫中也历经十几年的风雨，就算一时得意，志得意满，可是也不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