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着小米粥，再随手夹一筷子酱菜，间或吃两勺爽滑怡人的凉拌豆腐。
  赵和平只觉得，这些分明只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清粥小菜，由苏白手里做出来，也有了一种不一样的味道。
  一边吃着，赵和平也没忘了自己身边的弟子，一边抬头看了眼苏白，眼里带笑道：“怎么？今天想起来你师父，一大早的来看我来了？”
  赵和平的话显然是说笑，就苏白平时那闷葫芦性格，除了有不得不说的事情和打算之外，平时那个嘴就没见几个人能撬开的，再加上苏白那性格本就不爱跟人交流，会来找他，显然是有事要问。
  苏白没想到自己过来的目的全都明明白白地亮在了自家师父的眼前，不过苏白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就不再隐瞒自己的目的。
  “……嗯，我想来看看邱文的训练情况。”
  “邱文？”赵和平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你这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风声？
  苏白先是奇怪地抬头看了赵和平一眼，然后忽然听明白了风声这两个字背后的意思，他紧接着用力地皱起了眉头。
  “邱文最近的训练状态不好？”
  赵和平摇了摇头：“他最近训练状态挺好，最近一个小周期的训练，成绩的稳定程度和提升程度都比之前预想的状态要好。”
  听到自家师父的话，苏白有些疑惑了：“那师父你为什么看着不太开心的样子？”
  赵和平手里捧着粥，顿了顿，道：“这里是邱文那小子去年全年还有冬训前后的对比数据，再算上最近一周的小周期训练数据，你大学的专业也是运动训练，你来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名堂。”
  苏白听了这话，不再客气，从他师父的办公桌上拿起了一叠数据，拿到手上挨个儿看了起来。
  只看去年全年的数据的话，实际上还没有特别大的问题，邱文的状态算是运动员的正常起伏曲线，但是成绩整体还是有所上浮的，邱文百米的个人pb10秒62就是在去年的比赛之中创造，只是再看冬训前后，邱文的整体成绩水平并没能有太多的提升，再而冬训之后截止目前为止，邱文训练状态最好的还要算最近这一个小周期。
  苏白忽然明白了，他师父说邱文的状态提升进度比之前预想的要好，并不是说邱文达到了他师父原本期待中的状态，而是说他之前之前对邱文的成绩提升预期较低。
  当一个教练员对手下的队员成绩提升的预期较低时，就是一个十分糟糕的信号了。
  要知道，在这之前，前两年邱文的状态都不错，100米和200米的成绩都在向国家健将成绩靠拢，队里是对他抱有期待的，所以他也一直在受到队里资源倾斜的那一部分选手之中。
  苏白想了想，大约也能明白是怎样的情况——邱文一直以来在训练上都十分卖力，但是在按照教练组的训练计划踏踏实实地完成训练后，成绩的提升却不如教练组的预期时，教练组就会做出一定的判断，例如认为这个选手的潜力值是否不足，然后调低对这个选手的期望，适时放手，然后挑选其他在教练组眼中潜力值更高的选手进行着重培养。
  看着手里的档案数据，苏白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他师父：“师父……你这是打算把邱文移出重点培养选手的名单？”
  赵和平挑了挑眉，然后叹了口气：“队里是有这个打算，昨天的会上，队里提了一批待观察队员的名单，包括潜力名单和移除名单，不过今年的室外赛季会算是他的考察期，等这个考察期过去之后，翻过明年，就该真的尘埃落定了。”
  “可是邱文他训练都很卖力……”
  苏白挣扎着说了这一句之后，自己也闭了嘴。
  训练卖不卖力是一回事，有没有值得重点培养的潜力又是另外一回事。
  s省的体工队虽然说财政资金上比较宽裕，但是这钱也不可能胡乱花，既然重点培养选手得到了资源倾斜，那么他们就必须要有足够的成绩或是潜力亮出来。
  坐在教练员这个位置上，不可能只考虑手下的运动员是否够拼命够卖力，有的时候，也要硬下心肠。
  “行了。”赵和平看着苏白的模样，摇了摇头：“这事儿你先别跟邱文那傻小子说，他最近这一周的训练状态确实还不错，如果能保持这个状态，接下来这个赛季他的成绩还不好说，也未必就会把他从名单里面移除。”
  邱文当前遇到的这个情形，让苏白沉默了片刻，终于，他犹豫了下，还是把原本今天没打算说出来的话问了出口。
  “师父……你有没有考虑过，让邱文试试400米？”
  “400米？”
  苏白的这句话是真的让赵和平愣了一下，然后他拧紧了眉头：“你是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的？”
  s省体工队的短跑组里确实有进行400米训练的队员，但是大都是200米的队员在兼项，并且在400米的成绩上都十分普通。
  他们所有练短跑的都知道，如果说国内100米和200米的成绩还算能见人的话，那么在400米这个项目上，国内目前的全国纪录45秒25那就是国际赛场上上世纪50年代的水准！
  这种比世界水平落后六七十年的水准，让国内不少田径人但凡提起来也是一阵无力，于是在人才的培养上，也分外地艰难了许多。
  苏白的这个提议让赵和平一时间颇感惊诧，不明白他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既然话已经说出了口，苏白干脆理了理思绪，开口道：“师父你看邱文的这些训练数据，他的速度耐力极佳，在长时间的折返训练中，他的成绩始终保持在一个较为稳定的状态，而他的200米跑分段数据里也可以看出来，他的200米成绩，有较大一部分是仰仗他在最后150米到200米段落中达到的最高速度，另外他原本也长期接受100米跑的训练，虽然目前的绝对速度还不足，但是仍旧有提升的空间。”
  顿了顿，苏白道：“400米跑的成绩关键因素，一是运动员的100米绝对速度，二是选手的速度耐力，而邱文在150米到200米段落中达到最高速度，这种节奏特点，也完全符合400米选手的特性。”
  这一番话说出来，赵和平从最初的不认同，到最后重新拿过苏白手里的邱文训练数据，脸上的神色也逐渐变得郑重起来。
  他原本是真没考虑过让邱文练400米的这个可能，但是等苏白分析完之后，赵和平又看过手里的训练数据，确实如苏白所说。
  “结合这些数据和实际情况，我判断，邱文的400米项目潜力，比他的100米与200米项目潜力都要来得更高。”
  苏白无法直接说出系统的项目潜力值数据，但是邱文的这些训练数据符合400米运动员特征这话也不是假的。
  赵和平看到这里，心里也有一丝松动，但是……
  “就算邱文真有这个潜力，只怕转项目这个事情，跟那小子解释起来有点困难。”赵和平拧着眉头，如果不能跟运动员很好地解释转项目的原因，导致选手对新项目有心里抵触的话，之后的训练也不好展开。
  没想到，赵和平话说到这里，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教练，我愿意试试400米。”
  这声音的主人，赫然正是邱文。
  第13章
  不论是苏白还是赵和平都没想到，邱文竟然会在门外呆着，还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应答，让教练办公室里面的赵和平和苏白都愣住了，转头一起看向门外站着的邱文。
  这个身高1米86的大个子这会儿站在教练办公室的门口，脸上似乎因为刚刚听到的对话内容而下定了决心，这会儿脸上倔强的模样，看得赵和平一阵头疼。
  “行了，你小子先给我进来！”
  赵和平刚想板起脸好好地教训一下邱文，但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跟前还没吃完的早饭和小菜，一时之间，又觉得在这种吃饭吃了一半的场合教训弟子十分地不够严肃，于是只能没好气地瞪了眼乖乖走进办公室的邱文，然后眼里略带心疼地收起自己办公桌上的这些小菜们，把它们规整到了一旁，再重新拿起原本铺在办公桌上各种文档，开始拧着眉头重新又细细地看起了。
  就在刚刚，苏白提出了让邱文试试400米短跑的这个他从未想过的提议。
  400米这个项目，在国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苏白清楚，他这个当教练的更清楚。
  他们这些教练，手里但凡有比较看重的队员，那是不会让他们先去练400米的，当然是先紧着100米和200米的项目进行训练，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不仅仅是因为400米项目弱势，同时也是因为400米跑作为短跑项目中最长距离的赛事，实际上是公认的径赛项目中最难训练的项目。
  国内连100米和200米的训练都还不敢拿大说已经达到世界一流训练水平，更何况400米这个实际上全国水平比全世界水平要落后上大几十年的项目呢？
  当然，400米这个项目吧，也确实如苏白所说，它十分看中运动员的绝对速度以及速度耐力。
  赵和平毕竟身上也是有着高级教练员职称在的，对于本项目的情况，他当然也是了解的，就比如有许多人都曾经做过研究，结论是选手在100米绝对速度上的快慢，将会决定选手400米的成绩，美国队的那些400米的世界名将，其中真正的好手，只看他们的400米分段成绩，他们都有着在100米-200米赛段中跑进10秒30以内的水准，而在400米项目之中，有着最顶尖实力的那一批，他们的100米实力也大都有着世界一流的水准。
  此时此刻，赵和平脑子里开始过滤起大量的实际数据，目前国内的顶尖选手，可以跑到45秒多的成绩，而这些选手在100米-200米这个400米选手通常情况下速度最快的分段中，成绩最好的一个大约是在10秒69……
  那么，邱文这个傻小子，在跑200米的时候，他的100米-200米分段，速度是多少呢？
  赵和平迅速低头扫了一眼手里的各种统计数据。
  根据赵和平手里的统计数据来看，邱文跑200米时，他在100米-200米的分段中，速度大约在10秒50-10秒70之间。
  由于运动员在第二个百米分段之中，不需要再像第一个百米分段一样还有一个起跑加速的过程，所以在第二个百米分段之中成绩优于第一个百米分段，原本就是正常的现象，在以往，赵和平实在是没有额外再想到把这个成绩再和400米的潜力做个挂钩。
  可是今天……
  赵和平又连续翻阅了邱文训练业务档案里面的各种数据记录，其中清清楚楚地记着邱文的一条优点，就是速度耐力和力量耐力较强。
  从邱文的各种训练状态中也可以看出，虽然在绝对速度的提升上，邱文还有所欠缺，但是他在训练中的成绩保持得十分平稳，尤其是在多次、反复的速度训练之中，可以看到他的速度记录并没有比训练刚开始体能充沛的状态下降多少。
  直到这会儿，赵和平才觉得，眼前有一层迷障就这样被播了开来 ，原本在他手里一直作为100米和200米兼项选手进行重点训练的邱文，看起来倒真的有不小的400米项目潜力？
  想到这里，赵和平心里硬是生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这其中有点后悔自己早怎么没看出邱文的这种潜力，也有点担心如果真的让邱文转到400米项目上，他的这种潜力究竟能不能最终转换成真正的成绩？
  在赵和平看着手里的数据沉思时，坐在边上的苏白和在边上仿佛罚站一般的邱文都没说话，不过邱文在罚站的时候，偶尔眼神会瞟到被赵和平收起来的早餐小菜，然后用高大的身躯配合着可怜兮兮的面孔看向苏白。
  这段时间以来，苏白早已经习惯了自己舍友这种装乖卖惨的表情，于是在扫了他一眼之后，就平静地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师父，安静地等他看完手里的数据，同时在心里理清思绪。
  大约过了能有十分钟后，赵和平才轻吁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邱文。
  “你小子，真的打算试试400米项目？”
  邱文跟着赵和平训练也这么些年了，他一听赵和平的话就知道，这件事情自家教练也已经意动了，这会儿他脸上不再摆什么装乖卖惨的模样，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正经道：“是！”
  对于自己的这个回答，邱文心里没有任何疑问。
  他热爱跑道、热爱田径、热爱在赛场上的每一场战斗，也热爱那种在赛场上赢得优异成绩时候的痛快感觉。
  不止是为了他爷爷，他自己也深爱着田径这个项目。
  就在刚刚，他站在门外听到苏白和教练讨论自己的前程时，听到队里对他的考察决定，他是有一阵心慌的，但是就算是这股心慌让他紧张，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自己在田径上的这天道路。
  他当时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是——就算从重点培训名单里面被移除了，他也还要拼命跑！也许他没办法像方宇一样打开10秒大关，成为黄种人中的奇迹，但是他还是可以努力尝试，突破自己的极限，成为自己的奇迹。
  这些第一秒种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无一不是在告诉邱文，他不想放弃，也不想浑浑噩噩划水度日。
  是以，在听到苏白和教练提到400米的可能性时，他当即就一激灵地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地听起了苏白的建议。
  而很显然，苏白的建议是有道理的，包括教练也对苏白的建议心动了。
  至于教练提到的，担心他转项目的心理问题，这对邱文而言都不是问题。
  他唯一害怕的，是自己不能继续在这条路上奋战。
  邱文眼里闪亮的光芒和坚定的信念，让赵和平对他的想法和坚决也有了概念，他看了眼邱文，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苏白，最后下定决心道：“你回去准备准备，下午的时候，我们来做个测试。”
  毕竟，推测是推测，只有实际的测试，才能够作为最终的佐证，也才能够真正作为理由和参考数据提交给省队的管理组。
  赵和平的回复让邱文顿时精神了起来，他大声了应了声好，然后被赵和平赶出了办公室，让他去休息一下然后继续正常参与目前的训练。
  把邱文赶走了之后，赵和平才看着手里的数据，摇了摇头，对苏白道：“你今天过来，原本是想跟我探口风，看看有没有可能让邱文兼项练400米的可能的吧？”
  被自家师父开口就戳穿了真相，苏白怔了下，然后乖乖地点了点头：“嗯。”
  赵和平好笑地看着自家的这个弟子，用手里的数据文档卷起来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啊你，你这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苏白张了张口，他自然并不能说是系统数据告诉他的，于是拧着眉头，瞎扯了一波’过去训练的时候偶尔观察到的细节’，这可当真是苏白第一次在自家师父面前撒谎，一段话说得有些磕磕绊绊的，但是他原本就不常说话，赵和平倒也没觉得有多奇怪。
  等苏白说完了之后，赵和平才笑着道：“瞧你这磕绊的劲儿！起先说到邱文的训练数据和400米建议的时候，我看你说话还挺溜啊！”
  赵和平一边调笑着自家的弟子，一边又打了个电话，让他的助理教练把邱文过往的训练业务档案全部调出来，他需要重新复查一遍。
  打完了电话，赵和平又将手里的档案们收拾整理到了一旁，并没有接着拿过早餐吃，而是两手交叉，手肘立在桌上，看着苏白。
  苏白被自家师父这么看着，有些疑惑又不知所措。
  半晌后，赵和平对苏白道：“小白，你跟师父说，你是不是其实还是想走教练这条路？”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苏白犹豫了一下，但他这一次没有逃避，而是认真地看向自己师父，对着他点了点头：“是的，师父。”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