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临近谷家的路口，两辆大车分开了，一个绕着谷家围墙，转往谷家的族学；另一辆车则转而向后向西，去了偏在谷家一侧的一个二进小跨院，这里就是谷二太太安排的绣坊所在。
  江家的马车在小跨院对外的角门前停下，谷二太太身边的婆子刘氏从门房里走出来，就在门前站定，看着紫苏和潆卉先后跳下马车，一人一个小包袱齐齐抬眼往院门口看过来，淡淡笑着，微微曲膝道：“婆子姓刘，是谷二太太身边的，奉了俺们太太的吩咐过来接着潆卉姑娘，姑娘跟婆子进来吧。”
  潆卉连忙收敛心神，客气地曲膝还礼。紫苏跟在潆卉身后半步，一个跟着曲膝见礼。
  两人起身，刘婆子已经转身往里进去了。潆卉倒是从容，也跟着往里去，紫苏愣怔着，直到潆卉走了两三步出去，她才醒过神，小碎步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小院子不大，屋舍院落却很是齐整，倒座厢房俱全的。
  刘婆子进门后，穿过一进院子，又穿过前厅，一路往后边去。
  站在二进院子中间，刘婆子点着三间正房，道：“这三间是打通的，按了绣架，是教授女红的地方。如今有十二个小丫头，都是从城郊挑上来的。她们住在倒座间里，两侧的厢房暂时空着。俺们太太吩咐了，住在哪里，由姑娘自己定，屋子里都是新打扫过得，家具物件儿都是一样儿的。”
  潆卉脸色淡然，略略颔首道：“西厢这蓬细竹不错，俺就住西厢吧。”
  一座院子中，正房为上，又以东为尊。
  若是一位长辈和一位晚辈同住，都是长辈住东间、晚辈住西间。厢房同样是东上西下。
  潆卉主动选了西厢，刘婆子倒是略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说，甚至连门儿都没进，略略一曲膝，就说太太那边还有事儿，告辞去了。
  紫苏看着径直甩着手走掉的刘婆子，愕然片刻，转回头，看着同样站在当地，似乎在发怔出神的潆卉，暗暗叹了口气，低声道：“姑娘，外头怪冷的，咱们进屋吧。”
  潆卉低低地应了一声，抬脚走向西厢。紫苏加快脚步，上前一步，推开房门。
  这院子的房舍门窗都是半旧的，漆面略有些褪色，却还算整齐，并没有斑驳剥落的破败。
  紫苏伸手一推，房门应手而开，并无灰尘飞扬，门枢都是寂静无声。
  没有门帘子，推开屋门，堂屋的陈设就一眼到底了。
  正堂上一张供案上摆着两只青花人物故事梅瓶，一张八仙桌一对官帽儿椅子，里间倒是挂着一道靛青细棉布的门帘子，另一侧的山墙底下摆着一架小多宝格，上边却是空的，并没有任何摆设。
  屋里陈设是很简单，但确如那刘婆子说的，是新近打扫过的，处处洁净，并无灰尘蛛网等物。
  潆卉跟在后边迈进屋里，站在堂上转眼看了一圈儿，见紫苏已经过去打起里间的门帘子，于是继续往里走，略略弯腰进了里屋。
  人进去，才吩咐：“把门帘子挂起来吧！”
  里间的陈设同样简单，靠里边放着一张床，床上挂着一顶天青色细棉布帐子，对面临窗放着一张不大的桌子，旁边是一口大箱子，与外头的桌椅案几一样，都是原木的东西，看着略显素淡，却明显是新物件儿，倒是让潆卉从心底升起一抹欢喜来。
  刘婆子的冷淡，小院的寒素简陋，却让拘谨了十来年，时时刻刻提着心的潆卉，第一次有了一点点自在呼吸的畅快感。
  在这里，她终于不再日夜忐忑着自己的前路、不再时时刻刻提着心怕被人收用、不用再被当做物件儿送人的、被所有人鄙夷厌恶的，最卑污最低贱的那种人。
  她有了一个新身份，教授女红的先生。做得好了，或者还能如宋太太说的，还能再教这里的女孩子们识字、作画。
  潆卉把手上的包袱随意地放在炕上，紫苏也已经把自己的包袱放下，走到堂屋里转一圈，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她伸手摸了一把，茶壶里竟然有水，还残余着微温。
  紫苏心中微喜，回头问：“姑娘，壶里的水还温的，恁要不要喝一杯？”
  潆卉淡淡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恁要是渴了自己喝吧，俺不渴。”
  紫苏哦了一声，放下茶壶，又去看屋角的脸盆，就见脸盆中打好了半盆水，旁边一只小号水瓮里也打满了水。
  虽说，那位刘妈妈确实冷淡了些，但该备下的……也没差太多。
  潆卉没喝水，倒是出来洗了把手，又转身进去，从自己的包袱里取了一块旧帕子出来，洗了洗擦了手脸，抖开搭在脸盆架子上。
  紫苏一边端了脸盆出去倒水，一边笑着道：“姑娘且将就些，等安顿下，再行添置就是。”
  潆卉嘴角抿出一抹浅笑，也没答紫苏的话，只抬眼看向门外，躲在竹丛后往她们这边偷看的两个小丫头。
  这两个小丫头都在八岁九岁年纪，偏黑偏瘦，容貌也一般，一个鼻子有些塌，另一个则是小眼睛，就这样两个几乎没丝毫出彩的小丫头，看在潆卉眼中，却突然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一抹她自己都没查觉得笑意，也慢慢从漂亮的秋水双瞳深处漫上来，染上眉梢嘴角。
  她没有动，却低声地吩咐紫苏：“去问问两个小丫头如何吃饭、如何用水，再和她们说两句话。”
  潆卉吩咐的很详细，这个小丫头她没敢指望多忠心，但经过一两天的接触，倒是看得出是个心细的。这种小事儿吩咐紫苏去做，她还是很放心的。
  吩咐完，潆卉就进了里屋，从包袱里取出做了一半的刺绣，继续绣起来。
  紫苏出去，随手从荷包里摸了两块糖托在手心里，举到两个小丫头面前。
  两个小丫头本来就有些怯意，看着紫苏出来下意识地往后退，看到紫苏托着的糖后，齐齐停住了脚步，看看糖，再看看紫苏，吞一口口水，满眼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