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作者:萧玄武      更新:2021-05-22 15:52      字数:6214
  楚天涯心忖,既然那个叫阿达的随从回来了,想必已是回报了消息。太行山离这里可不近,他一天一夜就打了个来回,当真是神速。
  萧玲珑也看到了楚天涯进到大堂,走到一半便停住了,返身折回了一间酒阁里。楚天涯便跟了上去,也进了酒阁。
  “来得正好,我还正准备去你家找你。”萧玲珑悠闲的坐在椅子上,用扇子指了一指张仪敏,说道,“是她找你。”
  “你还没走吗?”楚天涯问道,“找我何事?”
  “小女子是来将银子,还给大官人的……”张仪敏怯生生的上前两步,将昨天楚天涯给她的钱袋双手奉上,说道,“昨日得蒙大官人与姑娘相救后,又施舍盘缠送小女子回乡。小女子便回去与家兄道别。巧的是,有几位同乡商旅正在我兄长家做客。他们说,上次发过大水后,现在官府正在善后,给各家各户补恤田产房屋。家兄得知后便准备与我一同回临安老家,将家业重新操持起来。”
  “那你嫂嫂莫非就同意?”楚天涯问道。
  “嫂嫂自然是不同意……”张仪敏拧了拧眉头说道,“但我兄长这回是铁了心,不愿继续留在这里做倒插门的女婿了。兴许是家父之死触动了家兄吧……总之,家兄已与嫂嫂决裂,不日将带上小女子,和那几位行商的乡亲一同回返临安老家。家兄说,不好无功受禄的要了大官人的盘缠,因此让小女子将钱送回来。”
  “这么说你兄长倒是难得的硬气了一回。早这样就好了。”楚天涯笑了一笑,说道,“你从此有了兄长照顾,又能回到老家,的确是好事。这笔银子也不算什么,就当送你们的,拿去吧!”
  “不行,不能要!”张仪敏慌忙送钱袋塞进楚天涯手里,说道,“大官人慷慨仗义,小女子感恩在心。但这银子是当真不能要的。家兄虽不富有但小有积蓄,总够盘缠。待回了老家,我们兄妹二人就勤谨持家,日子总过得下去,并不缺衣短食……”
  “那好吧!”楚天涯笑了一笑接回钱袋,说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以后你们就自己多多保重吧!”
  “谢大官人!谢萧姑娘……小女子告辞了!”张仪敏小心翼翼的给二人施了礼,便退出房间。
  萧玲珑一直微拧眉头看着张仪敏,直到她走出房间掩上了门,方才忍不住道了一声,“南国的女子,真奇怪!”
  萧玲珑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瞥着楚天涯说的。楚天涯不禁有点好笑,便问道。“原来不光是官吏,连南国的女子也惹你了?”
  “按说,这笔钱你已经送给她了,如何区处是她的事情。”萧玲珑说道,“现在她有了盘缠,却又将钱送回来——难道她一夜之间就变得很富有,不缺钱了吗?虽然我不知道你这袋子里装了多少银子,但我知道,肯定够她们兄妹二人置办一套不错的家业了——这到手的好处也拱手再送出去,这难道不奇怪么?”
  楚天涯笑了一笑,说道:“看来你的确是长在深闱不解民风的贵族郡主。你此前说过,南国的女子受理教束缚太过厉害因此胆小懦弱,这我不否认。但同时,她们也有善良诚实与温婉贤淑的一面。这些优点,恐怕是你们契丹贵族的女子所不注备,甚至是无法理解的。”
  萧玲珑听完这话后剑眉微扬,眼中虽是闪过一丝愠意但好在没有发作,只是轻哼了一声,说道:“我才不与你争口舌之长短。南人温文怯懦,世所共知。否则,为何南国只是物华富美,但却兵甲破蔽逢战必输?当年白沟一战,南军数倍于我,却是大败亏输。事后只能花钱请女真帮凶攻打燕京,然后又花巨款买下一座空城,还夸说是自己收复了燕云十六州,真是天大的笑话!——就从这一件事情便可看出,南人之软弱无能、脸皮之厚,当真旷古绝今、令人叹为观止!”
  楚天涯皱了皱眉头,说道:“你都说不争口舌之长短了,为何又滔滔不绝说上这许多?”
  “谁叫你口无遮拦在先,指桑骂槐的辱骂我契丹女子的?”萧玲珑没好气的低斥了一句,然后道,“罢了,说正事——阿达回来了。你交待的事情,他已办妥。”
  “哦,具体如何?”楚天涯问道。
  萧玲珑便道:“我大哥听说了马扩之事的始末情由之后,当即亲自出马,去往了西山和尚洞。有他出马,此事必成。”
  “那就好,有劳你了。”楚天涯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屡次听你提起你大哥,号称河东第一侠,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可否跟我说一说他的事情?”
  “没空。”萧玲珑展开了扇子,还极不淑女的翻了一记白眼,别过脸去。
  楚天涯顿时哭笑不得,心说这小娘们还真是小气,肯定还在记恨我刚才的话。
  “好吧,方才是我失言,辱及了你们契丹族的女子。”楚天涯忍住笑,说道,“要不我请你吃顿酒,就当是赔罪同时也答谢你帮了我的忙。然后席间,你再与我谈谈你们七星寨的事情?”
  “这还像句人话。”萧玲珑这才转过头来,蓦然的轻微一笑,“正巧我们三个误了晚饭的时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但可不能在这里吃,得另挑一家好店面!——否则,岂不是便宜了你?”
  “好吧,我们去摘星楼。太原最好的酒家。”楚天涯答道,心中却在思忖:难得方才她又笑了一次,算是我结识她这么久才看到的第二回。其实这个冷面寒霜的女子笑起来的时候,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但她干嘛要整天板着一张脸呢,仿佛跟全世界都有深仇大恨似的?
  一行四人便去了摘星楼,却只有楚天涯与萧玲珑入了席,阿达与阿奴只守在了门外。楚天涯看得出来,这两个长得奇形怪状也从不多说半句废话的仆从,对萧玲珑这个主人的忠诚与尊敬是发自内心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制定了严格程序的机器人,从不出格半步。
  二人坐下后,茶饭博士便来伺候。楚天涯让萧玲珑来点菜,她也当真不客气,一口气点了十七份菜肴和六味菓子。稍后酒水博士取来了十几种酒让二人挑选。萧玲珑一一开瓶了闻,最终选中了川酒剑南春。
  没过多时,满盘大桌的酒菜都摆上来了。萧玲珑有点得意的偷笑,旁若无人的拿起筷箸在每盘菜里都试了一小口,又浅酌了一口酒,然后放下杯盘酒著,“我饱了。”
  楚天涯一愣,“你才舔了两口,就饱了?”
  “舔?”萧玲珑恼火剜了楚天涯一眼,“你当我是阿猫阿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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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刺猬咬人
  看到萧玲珑这副赛若冰霜的表情,楚天涯便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我没这意思。”楚天涯微笑道,“只是这满桌的菜肴酒水,不吃浪费了。不如将阿达与阿奴叫来一起吃吧!”
  “你若是能叫进来,我没意见。”萧玲珑轻扬了一下剑眉,展开扇子来悠然的摇着,说道,“他们就是饿死,也不会在我吃饱之前进食,更不会与我同桌而食。”
  楚天涯点了点头,“我看得出来,他们对你是非一般的忠诚与尊敬。”
  “没错。和你们无信无义奸狡狐滑的南人相比,我们契丹人的耿直与忠诚,是你们望尘莫及的——哦,用你的话来说,这样的优点你们是‘不具备’甚至是‘无法理解’的。”萧玲珑摇着扇子,似笑而笑的道,“楚大官人,你认为呢?”
  “请你不要把‘南人’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白四哥不是告诉过你,不管是南人还是契丹人,其中都有好有坏么,为何要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呢?”楚天涯平声静气的道,“再者,我好像没得罪过你吧?为何一直对我冷嘲热讽?”
  “没办法,谁叫你是南国的官吏?”萧玲珑撇了撇嘴道,“我与南人誓不两立;我曾立誓,今生要以杀尽南国的昏君弄臣与贪官污吏为己任。要不然,我也不会飘零江湖辗转千里,来了南国还落草为寇。”
  “你是辽国皇戚贵族,憎恨大宋我能理解。但灭亡辽国的毕竟是女真人,为何我却很少听说你说起憎恨女真人呢?”楚天涯好奇的道。
  “我萧玲珑虽是女流,但一向恩怨清楚爱憎分明。”说到这里,萧玲珑的方才舒缓了一些的脸色,又变得冷峻起来,她道,“女真人灭掉了我的国家杀害了我的同胞,自然与我有仇。但当年女真人也是被我大辽国的昏君弄臣们给逼反,然后奋起反抗真刀真枪的打败了我们。在契丹人的意念里,从来都尊敬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勇士。女真人是我的仇人这没错,但同时也是值得我们尊敬的对手;至于南人……我真的不想多说,想必你也知道!在宋金联合攻辽的过程中,南国就是一个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卑鄙小贼。这就好比,一个平常跟你相处得还不错的邻居,在你家遭了强盗洗劫的时候,非但不帮着抵抗强盗,还尾随着强盗偷抢你家的东西、伤害你的家人——这样的邻居,岂非是比强盗更加面目可憎?”
  听完了萧玲珑这一席话,楚天涯沉默良久。
  萧玲珑别着脸侧目看着他,见他半晌无语,于是道,“是不是无言以驳?”
  “你说的是事实,我有何可驳?”楚天涯淡然道,“其实的确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现今我大宋是君昏臣黯文恬武嬉,离亡国已经不远。从伙同金国联合灭辽的那一天开始,我大宋就自己迈开了步子,在走向灭亡。道君皇帝和他身边的一群|奸臣,还有领军北伐的童贯等辈,就是我大宋的掘墓人。他们伤害的不仅仅是契丹人,还有我们大宋的子民。”
  萧玲珑的神情略微一滞,轻轻的点了一点头,“你总算是说了一句中肯的话。其实我也知道,这天底下大部份的人其实都是好人,坏人从来都只是少数。但可悲的是,现今的南国就如同当初我大辽国一样,由少数的坏人占据高位执掌了乾坤。南人也好契丹人也罢,其实都是这些极少数坏人的受害者。”
  楚天涯不由得笑了,“听起来,这些道理仿佛是白诩贯输给你的?”
  萧玲珑脸色一寒,愠恼的瞪了楚天涯一眼,“照你说来,我偏就是个不明半点事理之人?”
  “我说……”楚天涯笑得更乐了,“你怎么像一只刺猬?稍有半点风吹草动,你就缩成一团,浑身的刺都根根竖起啊?”
  “没错,我就是刺猬!”萧玲珑嚯然站起了身来,“所以你千万别幻想能接近我!——话不投机,告辞了!”
  说罢,她转身就朝外走。
  楚天涯虽是略感意外,但也没有出声挽留,而是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道,“那么下次有机会,再听你说说七星寨的事情吧!天色已晚,好走不送。”
  “你!……”刚刚走出几步的萧玲珑却是站住了,既是惊讶又是气恼的看着楚天涯。
  “我怎么了?”楚天涯似笑非笑的道,心中却想,你以为你气冲冲的要走,我就会可怜巴巴的央求你留下?凭什么啊!——美女我见多了,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萧玲珑凝眸深看了楚天涯两眼,神色极是复杂。但她也未再多说一句,而是径直走出了酒阁。随后,楚天涯就透过窗子,看到他们主仆三人走出了摘星楼,径直往兴富客栈的方向而去。
  “还真是只刺猬!看来她的确是受过很深的伤害,不然也不会如此过敏与偏激。”楚天涯暗自好笑,转而又想道,我如果像她一样国破家亡孤身流浪,说不定比她过无不及吧!正如白诩所说,萧玲珑其实是一个识大体、有主见而且颇富正义感的女子,外表虽然冷酷,但其实并不缺乏爱心,这从她出手相助张仪敏就可以看出。
  看着这满盘大桌的酒菜,已经在军营里吃过晚饭了的楚天涯没有半点胃口。但这些菜基本上没吃动,就这样被浪费了,楚天涯觉得很可惜。
  于是楚天涯唤来茶饭博士结算饭钱,同时叫他们将这所有的酒菜都打包装起,让人送到他家中。
  几个茶饭博士刚取来食盒开始动手打包,萧玲珑却又突然出现在了酒阁里。
  看着眼前这些人,她若无其事的悠然道:“你们干什么,我还没吃完呢!”
  众博士都愣住了,楚天涯便笑了起来,说道:“那便继续吃。”
  萧玲珑却没有坐下来,杏眼冷寂的环视众人。那几个酒博士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识趣的道了罪便退出去了。
  楚天涯笑道:“请坐吧,难不成站着吃饭?”
  “不许笑!”萧玲珑没好气的将扇子一收拍在手里,“你是不是很得意,就在心里嘲笑我?”
  “没有。”
  “就有!”萧玲珑忿忿道,“看你这神色表情,分明就是在心里讥讽嘲笑我!”
  楚天涯笑得更乐了,“好吧,有!”
  “你!……”萧玲珑都要被气乐了,她眼珠儿朝上翻了个白眼,气恼且无奈的道,“罢了,不与你徒口舌之争——就将这些酒菜都搬到你家里去吧,我们去你家吃。”
  “这大半夜的了,去我家?”
  “这有什么?我嫌这里人多嘈杂。”
  “你要干嘛?”楚天涯眨了眨眼睛,“我可是正经人!”
  “想什么呢!!”萧玲珑的脸顿时红了,羞恼的道,“我是想去你家,了解一下那位姓何的老军仆!”
  “哦,早说嘛,大半夜的这样吓我。”楚天涯笑道,“我说郡主殿下今天怎么肯屈尊和我吃饭呢,原来是冲着何伯去的——那走吧!”
  “哼!你还真是不愧龙城太保之名,满肚子男盗女娼!”萧玲珑恨恨的瞪了楚天涯两眼,转身先走了,“你的动作最好快点!”
  楚天涯暗自好笑了一阵,只得又叫来那些个博士,将酒菜打点好了送往家中。
  等楚天涯和几位酒博士到家时,萧玲珑已经站在他家门口了。
  此时夜已深沉,整座太原城也就只剩夜市和勾栏这些地方仍是热闹。楚天涯开门进去时,何伯便穿衣起床掌着灯笼迎了出来,“少爷怎么大半的夜的回来了?哦!——”
  何伯这一声“哦”可是拖了长声,而且哦得意味深长。看着跟在楚天涯身后的萧玲珑,他咧着黄板牙就在那里笑。
  “你笑什么?”萧玲珑的脸又刷的一下红了,“我、我跟他没什么!”
  “老头子可没说你们有什么啊!”何伯笑得更乐了。
  “你!……你这老不羞!你心里没想好事!”萧玲珑哭笑不得。
  “咳!”楚天涯干咳了一声道,“何伯你可得小心啊,萧郡主可是能窥人心思的,别人心里想什么她全知道。”
  “嗬嗬,那厉害了。”何伯乐呵呵的道,“原来真是郡主啊,老头子失敬了——少爷取来这许多酒菜,可是要与萧郡主消夜?只怕这酒馔冷了吃了伤身,老头子这去升火,替你们热一热。”
  “有劳何伯了。”楚天涯笑着将酒菜等物交给何伯去打理,就请萧玲珑进后宅正堂安坐。
  萧玲珑虽是落难贵胄,但毕竟是天生的孤傲心气。今天被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调戏了几回,心中很是窝火。刚进了后堂没等坐下来,她就猛一拧身欺到了楚天涯身边,将扇子比着他的脖子,恨恨道:“信不信我切断你的喉咙?”
  楚天涯都习惯她这样了,不惊反笑的深吸了几下鼻子,“好香啊!”
  “流氓!”萧玲珑大怒,手上当真发力就往楚天涯的喉间切了下来!
  楚天涯往后一仰脖避过这一击,同时条件反射的使出了军警格斗术予以反击——双手顺势往前一探、一抓,左手抓牢了她握扇的手腕,右手飞快的在她的手肘一顶,使她顿时失力。然后双手执拿她一条胳膊发力扭反,侧身顶肩往旁边就是一个大力侧压!
  “呀!——”萧玲珑的胳膊顿时被反,疼得惊叫一声,整个人也被压得弯下腰去。
  惊怒之下,萧玲珑的反应也算是极快。手臂虽是被压,但她异侧的一条腿却如蠍子倒尾一般就朝楚天涯后脑勺踢来。
  这种贴身的格斗,楚天涯可是经历多了,对这招早有防备。于是顶肘一挡侧头一闪轻松应付。他倒也不想就这样卸了她的胳膊,于是只将她往旁边一个推送,松开了手臂将她扔了开去。
  萧玲珑几个腾挪倒闪一翻身,如同狸猫一般轻巧的落在了桌子上。她捂了捂被扭疼的肩膀,蹲着身子如同一匹鸷伏待机的猎豹,惊怒的瞪着楚天涯,“小贼,原来你会武!”
  “你没说过我不会啊!”楚天涯拍了拍手笑。
  “找死!”萧玲珑咬牙吐出这二字,蓦然一抖腕,手中一道飞刃白光就朝楚天涯喉间击去!
  这速度堪称电光火石根本无从闪避,楚天涯心中大寒——死了!
  “咣——”的一声响,那道白光飞到楚天涯近前时却被一物撞飞,倒插在了门板上嗡嗡作响,原来是一匕飞刀!
  同时房中落下另一物,原来是何伯的那根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