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明暗钦差
作者:
宇十六 更新:2021-05-26 02:51 字数:4192
眉月当空,竹影婆娑,两人对坐,杯中有酒,桌上有菜。
李玉波愁眉不展,钦差大人是准备有理无理各打五十大板了,今日大堂上转运司衙门的官员一个不拉都挨了训斥,就连袁县令都遭了无妄之灾,被训斥组织民伕不力。艾刺史二十七日便回了怀兴府,眼不见为净,任由鲁从茗折腾,不过艾伟心中有本账,写给天子的暗奏不妨替鲁从茗挖几个坑。
熊以安被鲁从茗骂是最惨,说他尸餐素位、辜负圣恩,熊以安气得脸色铁青,越发坚定要置鲁从茗于死地,想到鲁从茗背后的楚安王,熊以安将事情的原委、鲁从茗的做法、自己应对的办法详细地写成家信,让熊平即刻起身返京,让父亲熊执仁早做准备,相信太子会很高兴看到楚安王的人吃瘪。
替李玉波斟满一杯酒,熊以安笑道:“李兄何必愁眉苦脸,熊某被钦差大人严斥都未放在心上,佛劝世人凡事莫执着。来,且尽杯中酒,何况还有江大人不是,出不了事。”
李玉波执杯与熊以安一碰,将杯中美酒饮下,心想,你身为太子舅兄当然不用怕钦差,我一个小小的八品典作在钦差眼中还不是如同蝼蚁一般,叶彦安被龙卫暗中押走,也不知纪大涛和熊以安打的什么主意,自己只能寄希望江大人能据实陈奏上达天听,免除这场灾祸。
纪大涛与熊以安商量过后,押着叶彦光离开了林华县,龙卫有龙卫奏事的渠道,熊以安的杀手锏就是叶彦光,叶彦光的证词将揭穿转运司衙门同流合污贪腐、窜供欺瞒钦差、合谋刺杀李玉波,甚至诱引钟山寨贼人下山,哪一件都够掉脑袋的,至于事后杀人放火、烧毁证据都算是小事了。至于鲁从茗,熊以安森森冷笑,只要他收了贿赂放纵常玉超等人,那做自己将绳索套在脖项上,到时楚安王也救不了他。
鲁从茗开始静心写奏章,他曾用心揣摩过天子喜欢的文风,石方真务实不喜奏折中浮华堆砌之辞,所以鲁从茗将这几日查出的河工弊情分条列款详陈于上,最后写道:“元华江岁修五十万两,实用仅有五成,其余被转运司衙门上下以各种名目瓜分,河务积弊重重,河工诸员以欺罔为能事,以侵冒为故常,非严惩难以厘剔弊端。”
鲁从茗不傻,天子派他为钦差来查问元华江溃堤之事便是存心严惩转运司衙门的官吏,更何况还有暗使在,他如果过于包弊便是与自己的前程过不去,八万两银子虽多,但不足买断他的前程。不过邹素洁要求的底线很低,只求保全性命,这一点似乎不难。
天子即位二十一年,还未曾兴过大狱,便是建武元年的科举弊案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将些封弥、搜检的小官砍头了事,当年的主考官马遂真照样升为右相,天子一心想着开创建武盛世,文治武功留美名于青史,怎么会兴大狱添上败笔。
搁笔盘算了一下,鲁从茗还是决定加重处罚,这样显得自己没有私心,反正常玉超等人只求保命,提笔继续写道:“常玉超身为转运使,河工弊端从生责无旁贷,拟革职查抄家产;万怀兴、段爽身为副使,现常玉超串通一气、营私舞弊、从中渔利,拟革职罚银;邹素洁贪腐肥私,拟降级三阶、罚俸;邱光明偷工减料、克扣工钱、累民扰民,拟革职抄家、发配边疆效力。”
剩下熊以安和李玉波,虽然鲁从茗恨不得将熊以安发配充军才好,但也知相较常玉超等人熊以安的过错不大,只得悻悻地写道:“熊以安玩乎职守,尸餐素位,拟贬官严斥,以儆效尤”,对于李玉波,鲁从茗给了个“办事不力,戴罪立功”的处分。
想了想,鲁从茗决定为自己留了条后路,补充道:“河工弊案仍有疑点未清,关键人物匪首叶彦光在逃,如能将叶彦光擒拿归案,许多不明之处必然明了,请万岁明察。”
…… ……
与江南的多雨不同,永昌帝都今年入春以来少雨,零零星星的几场雨让城外的花草显得萎靡不振,春明大道两旁槐花也少了几分热闹,如织的公子小姐们早将可怜的青草碾压成尘,转战在曲江苑中呼朋唤友了。
刚进五月,一场透雨将整个皇城笼罩在烟雾迷蒙中,大朝散去,五颜六色的官服站在廊前躲雨,倒像是将红花绿叶挪到了皇城之中,好一副太平盛景。这场雨来的突然,多数人没有准备雨具,在宫门外等候的车马进不来皇城,正好借避雨的机会沟通沟通感情。
往日文武泾渭分明,今日却相谈甚欢,因为大朝之时天子透露出再次北伐之意。北漠与中土相争千余年,多数情况下是漠人南下破关,掳掠一番回归,给中土百姓留下漠人凶残的印象,屈指可数的几次北伐都见效不大,因此除了好战的武将少有人对北漠有兴趣。
四年前御驾亲征北漠,北漠的游骑臣服在大郑的铁骑之下,数十个部落归服,拓地六百余里,此一战必然青史留名。自大魏以来便有非战功难以封侯的说法,这一战有数人封侯,因战功封赏的武将多如牛毛,升官之外还有发财,那些从北漠掠来的牛马让牛马市的价格大跌。
北伐的胜利让朝堂上的衮衮诸公看到了升官发财的机会,谁说打仗只是武人的事,当时随侍在天子身边的孔右相如今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就连宫中太监黄喜战后被晋为暗卫副督统,深得天子信宠。
天子今年已经五十有一,估计亲征北伐的机会只有一次了,此次亲征,众臣打定主意要从龙远征,打仗不行,可以运筹帷握决胜于千里之外嘛,要不然在粮草、补给等后援上也能立立功,为儿孙谋个富贵,至不济跟在天子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简在帝心也有好处说不尽。
僧多粥少,如何划分自有官场上的一套规矩,纵横开阖、拉拢排挤,今日的酒楼、凉榭必然酒香充盈。没听到那位刚拈着胡须说了句“好雨知时节”,旁边就有人意味深长地接道“当为之浮一大白”,相视而笑,尽在不言之中。
宣政殿的左侧便是紫辰殿,有资格入内的大臣被众臣称为“入阁”,那是站在殿前避雨的众人毕生所求,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进过紫辰殿,风雨之中紫辰殿飞檐翘起挑起野望,笑脸下掩藏着一双双渴求的眼神。
宫中廊腰缦回,楼阁遍布,雨中别有一番滋味。众人借此良机观赏着宫中建筑,有眼尖的人看到远处长廊一袭朱红的袍服领着两个蓝服小太监正朝御书房行去,虽然相隔甚远,喧闹的人群还是安静下来,那是宫中掌印太监、暗卫督统冯忠,这位冯公公手握暗卫大权威仪日重,这几年暗卫取代龙卫查办了不少案件,让文武大臣见到他都胆颤心惊,曲意结好。
小太监手中捧着的黑木盒,有人明白那是各地龙卫送来的急报,不知有什么人该倒霉了。从江南发出的或明、或暗的奏报,通过驿站、通过信鸽,陆续向着皇城内的御书房传送而来,而端州龙卫州州统纪大涛的信报最先到达。
风雨催城,雷声在众人头顶炸响,吓得不少人面色更变,暴风雨来了。
…… ……
江南,春光明媚。
六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悠然地行进在文平府前往新齐县的官道上,江安义骑着木炭和黄柱两个人护送着马车。车中的小姑娘褪去惶恐,恢复了活泼的天性,唧唧喳喳地掀开车窗,提起车帘打量着沿路的风光。
最前面一辆车中坐着井娃一家人,江安义给井娃取了个大名叫张毅,让他要刚毅、坚强,持之以恒,顺手也给莲娃取了个张菁的名字。张秦氏得知江安义的身份后,喜极而泣,叮嘱井娃一定要牢记恩情,将来报答。
马上就是端午节了,江南一带有佩带五毒袋袪除毒气的习惯,张秦氏想着做几个五毒袋送给恩公,表表心意。莲娃倚在张秦氏身边看她做五毒袋,不时地伸出小手想摸袋上的图案,被张秦氏拨开。
井娃拿着本书摇头晃脑地读着,每日晚饭后江安义会给他讲小半个时辰的书,井娃知道得来不易,起五更睡三更分外勤勉。儿子上进张秦氏既欣慰又心痛,见儿子的读书声停下,被车后小姑娘的欢笑声分了神,微笑道:“毅儿若是乏了,不妨歇息一下,已经过了午时,该吃饭了。”
很快,马车在道旁的一处酒肆停下,小丫头们散在树荫下,如黄鹂出笼般鸣叫着,井娃先扶了娘下车,又将妹妹抱下来。陪着儿子读书,张秦氏赶了好几晚上,总算将五毒袋做好了,药料在文进府的时候已经买好,填充入内。张秦氏走向江安义,深深万福道:“恩公,我做了几个五毒袋送给恩公,笨手笨腿恩公莫要嫌弃。”
江安义微笑地接过,张秦氏的绣工很好,袋上绣着的蜈蚣、蝎子、蛇、蟾蜍、壁虎等五毒图案栩栩如生,袋内装着丁香、木香和白芷等草药,药香泌人心脾。
“大嫂好手艺,这五毒袋做得真精致,多谢了,江某十分喜欢,还请大嫂受累替我家人也做上几个。”江安义赞道,他明白张秦氏的心思,施恩不望报,但如果能让人有所报其实也是好心。
井娃一旁得意地道:“我娘的女红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好,每年端午都有好多人来求她做五毒袋呢。”
小丫头们被吸引过来,这些天相处她们知道江爷人也好、黄大伯人更好,从来没有责骂过她们,听张大娘说江爷是大官,她们很幸运,跟着江爷可以享福了。有小姑娘从江安义手中接过五毒袋,羡慕地道:“张大娘,你的手艺真好,能不能教教我。”
“我也要,我也要学”,唧唧喳喳的声音已起。张秦氏笑道:“只要你们肯学,大娘就肯教。”
张菁撅着嘴道:“娘,我也想学,你怎么不教我。”
爱怜地摸摸女儿的头,张秦氏道:“你还小,等再长大些娘就教你。”
春光里,树荫下,连阳光也被清脆的声音扰得生动起来。
江安义将五毒袋系在腰间,想起以往每年端午节娘总要在自己兄妹三人的手臂上绑上一些青、赤、黄、白、黑五种的丝线,说是可以驱除疾病、避邪止恶。棕子是要包的,家里穷包不了许多,每人两只,娘一只,那股清香至今萦绕鼻间。安勇会去门前悬上艾草,自己则将那张钟馗像端端正正的挂在屋中间,妍儿将凤仙花捣碎,用鲜红的汁液涂抹在指甲上,张着小小的手儿在他面前炫耀,那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动听。
一晃多年过去了,妍儿这丫头也不知落在何方,看着身边欢笑的小姑娘,江安义叹了口气,早已不生气了,只剩下挂念,这丫头心真硬,枉自己这样疼她,这么多年居然一封报平安的信也不写,这丫头见了面非得好好骂骂她,唉,也得先见到啊。
已经有六年没吃过娘包的棕子了,化州的风俗与德州不同,没有过端午节的习俗,每到端午郭怀理、刘逸兴、余庆山等人便会带着家眷到家中相聚,女人们在一起也会染指甲、包棕子,似乎比起以前来更热闹,只是没有了娘包的棕子,怎么算得上过端午节。每逢佳节倍思亲,等大伙吃完饭,江安义迫不急待地催促马车前进,今年是五月初一,他要赶在端午节前回家,吃一吃娘亲手包的棕子,了却多年的思念。
五月,石榴花盛开,从院前屋角探出一簇簇跃动的火焰,染红了这个季节。思乡的心就像这一路灿放的石榴花,火红的跳动着、期盼着、欢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