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消夏      更新:2021-06-08 02:39      字数:6355
  为了收拾许临的房子,吴韩没少花力气。
  许临把自己住的主卧让给了俞晨,吴韩需要把他房间里的东西全部转移到客房,其他都还好,就是那满书柜的医学书籍太不好弄,搬得他老腰都快被折断了,简直比工地上搬砖还痛苦。
  整个七十多平米的屋子,许临对任何柜子都不上锁,除了客房壁橱里的一个抽屉,吴韩将脑瘤药物全部转移到了那里,用钥匙锁好。
  除了书籍和药物,吴韩早在三天前就在网上买了合适的宠物笼子,一共五个整齐叠在客厅的地柜旁边,还好客厅很大,家具又不多,才有足够的地方摆放这些杂七杂八。
  吴韩养着一只博美,大概也知道宠物的窝儿应该怎么弄,在阳台上又给俞晨的大金毛做了个狗屋。
  作为医生,对生活里的大事小事都有点控制欲,吴韩只想把屋子弄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尽量让宠物的窝离许临的房间远一点,免得吵到他睡眠。
  “搬就搬吧,还拖家带口的…真不知道那女的能不能把仙儿照顾好….”吴韩挽着衣袖把屋子收拾得差不多,扭了扭酸痛的老腰叨念道。
  他拿着的是屋子备用钥匙,知道俞晨住进来后自己就不能随便往客房扎了,心里一阵失落,把钥匙放在了餐桌上,关门离开。
  休息日,公寓电梯里出入的住户多,大家都好奇俞晨是哪来的,到哪去,有猜是租房的,有猜是谁家亲戚的,就是没人猜是来和十五层的许医生同居的,因为看着实在不像,站俞晨旁边的王晞倒像是楼里住的二世主招的新宠….
  王晞抱着东西和俞晨走进许临的屋子,仔细打量周围,对俞晨感慨:“简直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单身宿舍,不过这装潢看着普通,却不便宜…闻到橄榄香了没?就你踩的这个地板,玉檀木的….”
  “他一个当医生的,难不成还能受穷?”俞晨把东西放在餐桌上,深吸一口气,确实是一股淡淡的橄榄香。
  没换拖鞋直接踩进来,担心地板会被踩坏,连忙低头打量,忽然瞥见放在客厅里的宠物笼子,里面从垫布到食盆一应俱全,再到阳台,狗窝也搭好了。
  王晞在一旁惊叹:“许主任不是住着院嘛?怎么搞得这么细致?”
  俞晨回道:“不是许临弄的,是他朋友吴韩。”
  王晞柳眉一挑,对吴韩稍有改观,心想朋友的事情都能帮着做这么周到细致。
  俞晨从客厅进入客卧,看见许临的东西还放在里面,正感到奇怪,王晞在主卧里喊道:“俞晨,快来看,你的房间好大啊!”
  王晞推着俞晨进了主卧,淡绿色的窗帘朝两边打开,眼前一片宽敞明亮。
  米色的壁橱、床、书桌、椅子,和那天哄常青入睡时看到的一模一样,现在被搬空了东西,房间显得面积更大了。
  丰侨容积率高,楼房建得方正齐整,窗外是大片的绿地,远处能看得到玉渊潭公园的湖景和凉亭,王晞在一旁又开始了“咏叹调”:“这个许主任对你可真够有诚意的了….”
  房间自带独立卫生间,卫生间里的浴缸不小…王晞看过之后又是一阵啧啧称赞。
  王晞陪着俞晨把搬来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俞晨拿着抹布跪在地上把木质地板擦得透亮泛着光,五朵金花和顺顺在地板上乱走,又留下脚印,她感到无奈。
  为了不让“五朵金花”挠破屋子里高档的的沙发和家具,只能暂时把它们锁到吴韩准备的笼子里。
  顺顺被俞晨训练过,俞晨对它稍稍放心,没有限制它的自由。
  擦完地板,又开始担心平时宠物身上掉毛会让许临感到不适应,纠结的情绪从未停止。
  看时间差不多了,俞晨扔下抹布对王晞说:“要不你把吴韩也叫上,我请你们俩出去吃火锅。”
  “叫他干嘛?”王晞想到吴韩那张有毒的嘴就生厌。
  “他收拾了屋子,我怎么着也得请人家吃一顿才行啊。”俞晨颇为奇怪一向擅于搞人际的王晞怎么对吴韩就不怎么待见。
  王晞对俞晨提醒道:“吴韩可不怎么待见你…”
  俞晨毫不在意地回应:“得到一个不怎么待见自己的人帮助,更得感谢。”
  王晞死活不愿打电话,俞晨只能自己上,没想到吴韩当即爽快地答应了。
  她找了一家烤鱼店,王晞要了几瓶扎啤,心想得用酒把吴韩那张嘴堵上才行,免得俞晨再遭损。
  吴韩准时到了,巧的是他还挺喜欢吃烤鱼,平时手术无法吃口味重的食物,这空闲下来还真戒不了这口儿,颇有兴致坐了下来。
  王晞豪放地把早已准备好的扎啤往吴韩面前一推,拿起杯子敬道:“这次你帮我姐们儿收拾屋子,谢了啊!”
  吴韩随意拿起杯子和她碰了碰,心想这空肚喝酒可伤胃,平时看到许大仙儿犯胃病的样子可给他长了不少记性,身体健康最重要,于是只喝了一小口,敷衍道:“应该的应该的,谁让是咱们许主任交代的呢?平时我也不常做家务活,怕伤手。”
  王晞一看吴韩这摆出的“医架儿”,当即就不高兴了,“不白让你打扫,你不还拿着我宠物诊所的打折卡呢嘛?跟你介绍一下,咱们这位俞晨可是诊所最出色的宠物医,你有个猫猫狗狗长个瘤子什么的,还得拜托她。”
  吴韩朝王晞撇了撇嘴,心想这妞酒都还没开始碰,就开始诅咒他的小博美长瘤子了。
  两盘子烤鱼送上来,俞晨要的一盘加辣一盘不加,吴韩和王晞都喜辣,两人的筷子一个劲朝着加辣的戳戳,俞晨选择了不加辣的。
  吴韩又拿过菜单,要了两盘羊腰子、二十个串儿、二十个鸡胗,王晞心想这老褶子可真够能吃的。
  吃着烧烤,必须得有啤酒掺和,吴韩拿过扎啤跟俞晨和王晞干了大半杯,脸微微发红,话也开始多起来,拿着一次性筷子晃荡着对俞晨说道:“其实这次帮你收拾屋子…也是图着你以后能多照顾许临一点儿,他不容易我跟你说…以前许晓晓还在同远住院的时候,他一边上着班一边照顾孩子,我都不知道他拿什么时间睡觉…后来那梁雨泽把晓晓转出去…他心里那个难受啊,三天能抽他妈的两包***,上完手术就躲楼梯间抽烟,我也是服了他,没抽成肺气肿真的算他命大…靠…跟你们这俩娘们儿说个什么劲?可是俞晨啊,你得照顾好他,知道吗?…照顾好他。”
  王晞伸手抽走吴韩晃荡的筷子,嚷道:“你别晃了行不行!犯晕!”。
  此时俞晨却在犯愣,眼睛里亮泛泛的,盈着泪….
  …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啊….
  吴韩喝光了扎啤里剩下的酒,又从筷筒里抽出一双木筷继续晃荡,说道:“不过…诉苦归诉苦,咱们大仙儿可是真优秀,想当初我比他大两岁,和他同时进的同远,那时候他已经是主治医,我却还是个住院医,现在他拿了副主任,我这才刚提到主治不久…他一直都在大踏步走…以前我嫉妒过他的天资…不过…后来和他做了几百台手术…对他这人也有了解….不错!真是棒棒的,那手艺可真是仙儿了…哎呀讲些学术的你们俩儿也听不懂,就跟你们这样说吧,他能把一颗豌豆儿雕出一朵花来…整个同远,我佩服的只有邢主任和他…..”
  王晞用一次性筷子在一旁敲着桌面冷笑道:“切,吹得神乎其神,看许主任那身体素质,怕不是哪天做手术一头栽在地上要飞升成仙儿。”
  “王晞,别说过了头。”这时,犯愣的俞晨就像触了电一样,脸色一白,对王晞提醒。
  王晞这才觉出自己说话确实过分了,问题是面对吴韩这家伙,她必须得草木皆兵防备着,不然这家伙的话头准要往着“女人卵巢退化”这个方向发展。
  吴韩盯着酒杯发呆,进入冥想状态,不多一会儿,他眼角竟有了泪水,也不说话.。
  剩下的时间都在沉默中度过。
  和吴韩告别,已经是晚上九点。
  其实俞晨很有冲动要打车往南走,王晞却一定要拉她回丰侨,想赖在那个能够看见玉渊潭公园的房间住一晚,体会一下金融街的独特风景。
  夜晚,俞晨和王晞一起把丰侨的房租敲定为五千,这是她的承受上限了,不过仍是比市价低了很多。
  入睡前,她在微信上对许临发了两个字:【晚安】
  微信秒回:【搬到住处了?】
  发了个语气词:【嗯。】
  屏幕再无响应,俞晨很想打个电话给他,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吃药睡觉。
  第二天周日,是俞晨休假的最后一天,她百度了附近菜市场,一大早就起床赶往,买了南瓜和其他食材,回来熬南瓜粥。
  石英教过她熬粥用到的南瓜要小而圆的金南瓜或者是熟透的海南南瓜做出来才好吃,俞晨在市场绕了半天,终于找到棚内养殖的小金南瓜,回到住处把南瓜煮烂碾碎搅成汁,往里面洒上芝麻,不确定那个人是否能吃得下去,不过仍然想要给他送去。
  临出门,接到简芸的电话,让去救助站一趟,约了三四拨收养猫狗的人,想一起接待。
  简芸没有对俞晨再提起关于注射器和药水的事情,那天除了王晞,她也只把电话打给了小航,询问是谁最后离开了办公室,然后把药水和注射器扔进了焚化炉。
  对于抑郁症患者,旁人的劝说都是无益的,所能做的只能是参与患者的生活本身,创造更多的契机,让他们相信生活是有意义的,相信人生值得顺其自然一路走完。
  这个道理简芸很明白,因此她没有鼓励俞晨好好活下去,也没有指责俞晨不珍惜生命。
  几十只猫狗等着收养,最终也只有一只长相还算可以、身无残疾的埃及猫被一对刚从大学进入社会的校园情侣领走,简芸却对俞晨满足地说道:“今天总算是把这只猫交出去了,没白干。”
  俞晨知道简芸的意有所指,感激道:“谢谢你,简芸。”
  简芸笑着说:“这个世界这么大,怎么能期待什么事情都做得完美,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应该不断鼓励自己一直做下去,就算接下来的全部是失败,到头来你回顾只做好的这一件,人生就不算白费。”
  简芸目前在疾控中心从事研究员一职,除了设立这家救助站,她平时还作为一家慈善基金的筹款代表前往国内的各处贫困地区考察策划,俞晨知道她的眼界远比自己丰富得多。
  弄完救助站的事情,俞晨提着装了南瓜粥的保温桶去了燕化,看到许临半躺在床上正输液,脸色红润了些许,用没输液的手拿着电子笔正在平板上划拉着什么。
  她敲门进来,他抬起头,把笔和平板压在了枕头下,对她浅笑,好奇地看了看保温桶,问道:“是什么?”
  “南瓜粥。”
  “你煮的?”
  “嗯。”
  许临饶有兴趣地直起身,想要等她打开盖子让自己看看她的劳动成果,俞晨东张西望问道:“护工呢?”
  “护工今天请假了,他家里有事。”
  “那你一个人,谁来照顾你?”
  许临抬起手把点滴调快了一些,淡然说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能自理了。”
  俞晨想到他昨天呕吐的模样,直叹护工也是心大。
  许临不动声色探身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对赵护工发信息:“你暂时不用回病房了,我女朋友来了。”
  “你知道这里哪儿可以热东西吗?”俞晨从床头柜里取出碗和汤勺,想要马上把保温桶里的南瓜粥拿到外面热一热。
  “我还在输液,不能进食。”许临望着她做这些,盈盈含笑,说道。
  俞晨停了手,掖了掖鬓角的头发,眼见许临挂的药袋子还有大半,把碗和勺子放回床头柜,自嘲:“我连这些常识都不懂。”
  许临看她,眸子里亮灿灿的,用手揉了揉脖子说道:“你坐下吧,我老是仰着头看你,头有点晕。”
  俞晨听言,拉过凳子坐在许临床边,距离他半米不到。
  许临满足地平视俞晨,问道:“怎么样,昨天晚上还住得习惯吗?”
  “太安静了…夜晚一点声音也听不到…瘆得慌。”
  “是吗?那里附近有很多公园,你可以早起锻炼,也可以夜游,路上人很多,风景也多。”
  这是许临着急让俞晨搬家的原因之一,丰侨离她上班的地方近,有益于抑郁症的痊愈。
  俞晨咄咄问道:“你是又要炫耀你的公寓了么?”
  许临无奈地干笑了一下,不再想和俞晨辩解,垂下眼眸沉思片刻又抬起,缓缓说道:“我和崔娇的事情…。”
  俞晨一怔,没想到许临会主动提起。
  看他脸上毫无避讳和畏惧,她接话也接得颇为镇定:“崔娇和我是不同世界的女人,你和她很般配,现在你也离婚了,为什么不选择她?不过你和她属于婚内出轨,这样不道德。”
  许临的脸色白了几分,不过仍是没有丝毫怯意,倚靠在枕头上,用手枕了枕后脑勺,带着调侃说道:“成人的世界,讲求你情我愿,我们都很享受并珍惜**的过程。”
  “**”两个字刺激了俞晨本就脆弱的神经,她感到呼吸也因此慢了几分,心跳似乎也有点漏拍,抬眸盯着许临,情绪激动地质问道:“对于你来说,婚姻是儿戏吗!听说你前妻是个大美人,怎么,因为抵抗不住对方的美貌选择结婚,结完婚玩够了,觉得没意思,所以自称被伤害!?”
  许临深吸一口气,嘴唇再次失色,说道:“梁雨泽长得像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我不可能和她**,许晓晓是她的孩子,并不是我的。”
  说到这里,不知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还是因为说话时被加湿器里喷出的微凉气雾呛了喉咙,他忽然咳嗽起来,双手扶着床沿咳得脖颈涨红、青筋浮现,一声比一声痛苦,俞晨连忙给他递水,许临喝了一口才稍稍可以喘气。
  她忽然问他:“那我搬到你家,能和你睡吗?”
  自小就被训练心如止水的许临,此时心跳也忽然加速。
  阔别十八年,已经不了解对方的脑回路了…。
  正当他恍惚时,俞晨凑近许临,吻住了他的唇。
  品尝着他唇齿间的药苦,只想尽快走进他背后的阴霾,看清他这些年的经历。
  这是戒掉迷恋的……唯一方法。
  ……
  俞晨嘴里的味道很甜,因为简芸在救助站给了她一盒水果糖.
  简芸对她说,每当眼前的事物变成黑白,就吃下一粒糖,虽然只是暂时缓解抑郁的心情,但很可能就能因此避过想要结束生命的那个瞬间。
  俞晨含着糖,走到许临的病房门前。
  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半躺在病床上划拉平板的许临,阳光照得他的脸色更苍白,专注的神情却与那光芒融为一体。
  在他人的叙述里听到许临的经历,让她意识到许临早已不是自己记忆里的样子。
  自己拥有的或许只是一份执念,而不是真正的喜欢,否则为什么在和崔娇谈话后,她满脑子想到的只是崔娇和他上床的身影,而将他的病情和家庭抛之于脑后…
  活到这把岁数,还是这样自私…
  三十四岁的女人,早就应该明白什么是执念,什么是喜欢了…对他再次动心又怎么样呢?世是人非,人去楼空,住在梦里的少女,早已随着岁月远去,不复存在。
  带着甜味的唇瓣碰触到他冰凉的薄唇,才觉得那苦更苦,那药更灼,不能自抑地伸入舌头探索他更多的味道,却被他自持地推开。
  他微喘,“我还在生病…这样不好。”
  “只是舌吻而已…怎么,难道连我的舌头也比不上崔娇吗?”
  “我有点喘不上气…是我的原因。”
  说着话,他捂着胃的手上移,摁了摁胸口。
  俞晨再次凑近他,想要继续,许临再次把她挡开。
  盯着他,俞晨笑了,眼里覆了泪光,眉眼弯弯里多了凄凉,淡然说道:“你是不可能和我睡的吧?男人和女人的相处只是一瞬间,你对我没有过动心的时刻,恐怕连碰一下我的嘴唇,内心也是勉强的吧?再次接近,无非只是因为我和我爸妈从前对你的那点好,你婚姻不顺,当然会更渴望拥有一个家….我作为女人,身上根本没有能够吸引你的地方,不过你现在最想要的已经不是爱情,你最想要一个能照顾你的女人对不对?所以你找到我,所以你对你同事说我是你理想的再婚对象……你不喜欢我却又想要我给你温暖给你爱…你喜欢看着我一如既往在后面追你….”
  许临心慌加剧,眼前再次天旋地转,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让他难受得喘不上气,但又说不上是哪里难受,就如同失去重心,被俞晨的话带到天际,缺氧、眩晕,很想解释两句,却又不知道从何处落地。
  他伸手触摸几近绝望的俞晨冰凉的脸颊,将她搂入怀中,用输着液的那只手抚摸着她细软的短发,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低沉沙哑地答应道:“随便你怎样认为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时间会解释一切的。”
  俞晨自以为十八年的时光教会了她理智和逻辑,可是在这温柔的抚摸下,感受那白暂修长的手指在发间的穿转,依然迷醉在他栀子花香的柔暖里,不知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