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见过世面的院士和一家子气鼓鼓的矿老板，孟杉暂时选择了院士们。
  走在前面的医生，拧开了参观室的门。
  到了这里，杜院士反而有些迟疑了，问：“我也不是医生，能看手术吗？”
  “可以。”祝院士想都没想的就说了一句，又看杜院士的表情，笑了，道：“你进去就看到了，病人的脸是在铺巾下面的，全身都在铺巾下，只暴露出需要开刀的部分，理论上，你只能看到手术部位。再一个，带参观室的手术室的情况，我们也给病人和家属介绍过了，都不反对，也都签字了。”
  杜院士没听后一句，只问：“全身都盖起来了？”
  “恩。手术期间，我们是希望专注于疾病本身的。一般的铺巾原则，或者医生的站位，都是为了符合医生平日里的习惯。将不同病人的疾病，用相同的方式暴露出来，这样子，医生做一个术式的手术，每次看到的就都是一个类似的区域，久而久之，就像是你看电脑屏幕一样，对屏幕内的异常，就会很敏感了。”祝同益说的详细，相信杜院士应当是能听懂的。
  杜院士缓缓点头，再跟着祝同益进入参观室里。
  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果然能够看到，手术室里忙忙碌碌的助手和护士们，正在做后期的准备工作。
  病人的脑袋的部位拱了起来，上方依旧是铺巾覆盖。自脖子以下，更是全部笼罩在绿色的布幔下方。其全身上下，唯有要做手术的腰肋部，裸露出一个小方块大小的皮肤。
  杜院士故作镇定的看着下方，嘴唇动了动，道：“基本看不到人类形象了。”
  这个形容，可以说是非常准确，又非常的非医学了。
  祝同益缓缓点头，再道：“我们的医学和医学伦理，也还在发展中。”
  “恩。”杜院士应了一声，再没有吭声，就望着下方，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
  祝同益也不多说话，就让他冷静一下，同时，转身将其他几位院士接进来，并拉着凌然，通过介绍手术流程，顺便让凌然与众人交流一番。
  凌然不喜社交，但对于谈论医学并不反感，他也愿意向可能的下一位病人，现在站在玻璃前方的杜院士，说明一番手术流程。
  他说的不快不慢，但言简意赅，几名院士亦是听的全神贯注。
  杜院士尤其如此，并用听答辩似的思维，审视着凌然。
  审视的结果，令杜院士满意。
  如果将这台手术看做是一个项目的话，杜院士觉得，将此项目交给凌然这样的年轻人，应当是放心的。
  祝院士更是听的得意，并用防备的眼神，瞅了瞅另外几名院士，尤其是两名医疗系统的。那表情，就好像在说：看可以，别摸。
  孟杉坐在参观室的角落里，从他的角度，几乎不太能够直观的看到手术室里的场景了，但挂在前方的全视频系统，却是非常方便。
  事实上，真的要看手术细节，还是要看屏幕里的视频，但是，要看医生的状态，以及手术室里的医学团队的配合，借用参观室就更好了。
  参观室的门，又被人给拧开了。
  这次入内的，却是换了一身白色干练服饰的田柒。
  她似乎一点都不因为闯入了医生们的“私有世界”而有不安，反而是站在门口，用审视的目光扫了一遍，看到凌然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才绽开了。
  “凌医生，到手术时间了，我带你过去吧。”田柒招招手，声音清脆，戴在手上的腕表，在射灯的照拂下，褶褶生辉。
  坐在后方的孟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皇家橡树的离岸型，而且嵌满了珠宝。孟杉揉揉眼睛，又看对方身上的衣服，深切的怀疑，那是不知什么牛牌的高定，忒挺括了。
  田柒才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呢，只对凌然甜甜一笑，道：“我来对接手术室里的视频系统，凌医生要不要听我介绍？”
  “咦，你做医药代表了吗？”凌然惊讶。
  “我买了一家医药公司。”田柒对激起凌然的惊讶很得意。
  凌然恍然：“经营公司应该也有趣的。”
  “我只要做有趣的部分就行了。”田柒说着道：“我们现在做的视频系统就很有趣的，要不要给你们云医的手术室装一套？霍主任要改的有参观室的手术室，也快弄好了，正好一起做。”
  “已经快弄好了，这么快？”
  “是呀，霍主任说趁你不在，赶快做完硬件工程。视频系统应该也算是硬件工程吧。”
  “哦。不过，这个要霍主任决定吧。”
  “霍主任肯定想要啊，我们的视频系统有名的，唔……我给他打折好了，你们经常做示范手术，应该可以帮助推销视频系统的，这样的话，报告也比较好写了。”田柒托着下巴思索，脚下依旧跟着凌然快步行走，上半身却是经过了礼仪训练，丝毫不晃，远远看着，就很气势。
  凌然怎么样都很帅。
  两人穿过走廊，重新转入手术区，不用锣鼓开道，始终是众人的焦点。
  到了手术区的门口，田柒才站定了，再向凌然竖起胳膊，捏紧小拳头，鼓劲道：“加油哦。”
  “好。”凌然微笑点头，转身入内。
  田柒在门口站了几秒钟，重新回想了一遍适才并肩行走的几十秒，忍不住开心的笑了出来。
  第637章 幽默
  “刀。〝”
  “纱布。”
  “电刀。”
  凌然伸出手来，就宣布手术开始了。
  而且，手术的进度飞快。
  不得不说，京华六院的手术科还是颇有些实力的，稍稍熟悉了凌然的手术习惯以后，护士、助手和医生的配合就相当到位了。
  比起云华的手术科，也不遑多让。
  当然，京华六院的手术科的护士们也是付出了努力的，晚上背术式，白天练传递并看凌然的手术录像都是免不了的，但是，能有这样的学习机制，本身就说明了能力。比较起来，许多地方医院的培养体系趋近于无，年轻医护人员想要学点东西都会学不到，更不要说集体组织了。
  徐稳和张安民，分别给凌然做着一助和二助。
  徐稳表面看来，依旧是稳稳当当的模样，好像丝毫不因为手术的难度，或者观看的人多少，而产生影响。
  张安民的紧张则有点掩饰不住。
  要说的话，张安民做肝胆外科这么久，又跟着凌然做了近百例的肝切除，即使数量不算是凌治疗组里最多的，肝切除方面的技术水平也是最高的，全面性方面肯定还不能与徐稳相提并论，但是给凌然做助手，无论是一助还是二助，都是称职且优秀的。
  不过，自信这种东西，却不像是技术，能够真的随时间堆积上去。
  张安民现在最有自信的时间，除了日常的手术和查房之外，就是周末去八寨乡“飞刀”。老实说，去八寨乡的时间，可以说是张安民最轻松的时间了。
  而到京城以后，张安民就本能的畏惧了。
  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主治了，不再像是不懂事的住院医，或者左慈典那样的不懂事的少毛老住院医似的，以为云华和京城的距离，就是几千里地似的。
  就算是京城里不甚出名的京华六院，那也是高标准的三甲医院，几十年下来，产出的下级医院不知道多少。其肝胆外科虽然略弱，可要是考虑到政治中心的加成，对张安民这样的主治来说，依旧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毕竟，主治这种东西，虽然可以经常性的随意的无理由的凭心情的屌住院医、规培医和实习医，可除此以外，谁都可以屌他。
  “张安民，注意抽吸。”凌然的声音骤然响起，炸的张安民眉毛都抖了起来。
  “哦，好的。”张安民的声音还是有点发颤。
  凌然一眼就看出来张安民的动作有点变形了。尽管作为第二助手的张安民，动作再变形几倍也没什么关系，许多医生也都不会关注这些——身为主刀的医生，本身的手术负担已经够大了，并不是想顾及到哪里就能到哪里的。
  但是，凌然显然不是这样的主刀。
  凌然对于自己的手术室的关注度，远远超过普通人对麻将桌的关注。
  凌然是不会允许二助的手术动作变形到这种程度的，尤其是在其本身的能力可以达到的情况下。
  “张安民。”凌然又喊了一声。
  “是。”张安民腹部都收紧了。
  “glisson蒂横断与第一肝门阻断方式，有什么区别和优劣？”凌然的问题随口就来。
  “啊……”张安民一下子给愣住了，做到主治以后，他就比较少被手术中现场提问了。主要也是贺远征的威信不高，对主治们的压制不强。
  但是，凌然偶尔是会提问的，通常是出于调节气氛，以及提点下级医生的目的。
  此一瞬间，张安民的注意力也被提了起来。
  如果说，刚才他还在担心，自己的动作和表现如何的话，现在，他的全部思绪就全都集中到了凌然的问题上。
  这要是回答不出来，只会更丢人。
  “第一肝门阻断手术应该属于比较传统的方案，主要是通过对肝门和肝脏组织的血管进行阻断……”张安民一边说着一边整理思绪，语气渐渐变的肯定起来：“第一肝门阻断手术，能够降低术中的出血量，但是有可能对正常的肝脏组织造成影响，从而造成正常肝脏组织的二次伤害。glisson蒂横断在手术中不用对肝脏组织整体血流做阻断，防止了对正常肝脏组织造成伤害，而且，可以对局部血供进行科学控制……可以防止胃肠道区域的淤血……”
  “恩，现在集中注意力。”凌然见张安民的动作恢复了水准，就不是太关注他了。手术中需要注意的方方面面太多了，而且，不可能有人真的事无巨细的全部关照到，只能说，注意到越多细节的医生，手术的风险可能越小，手术做的可能越顺利。
  而助手们，其实就相当于主刀多出来的手眼脚，他们不用有多厉害，但得保持一定的水准，否则，就会像是会突然麻痹的腿脚，反而制造出了风险。
  张安民调整好了心情，发挥出了凌然所熟悉的水平，手术的进展，就开始变的流畅起来。
  很快，凌然就开始阻断肝门血液。
  张安民此时却是“咦”的一声：“不用glisson蒂横断吗？”
  “为什么要用glisson蒂横断？”凌然反问。
  “因为你刚才问我……”
  “我随便说的。”凌然回答后，又道：“现在还是更适合第一肝门阻断。”
  “啊？”
  “徐医生给解释下。”凌然道。
  张安民于是看向徐稳。他现在做第二助手，要做的事不多。
  徐稳则忙着给凌然搭手，性格使然，道：“应该是做顺手了吧。”
  “啊？”张安民的脑子都蒙了。
  凌然却是点头认可：“对的。glisson蒂横断虽然有一点好处，但好处也不多，对我来说，不如第一肝门阻断做的顺手。”
  “就这么简单？”张安民不能相信。
  凌然“恩”的一声。
  张安民张张嘴，无奈的瞥了眼楼上的参观室，道：“凌医生，我都见您做过好几次glisson蒂横断了。”
  “一般的手术也显不出来。”凌然说着鼻腔里哼哼了两声，分明是带着调子的。他最近愿意做肝癌手术，其实也是如此。
  普通的肝切除，对于大师级的肝切除技术来说，未免有些太普通了。可是，要说用于正常的肝癌患者，凌然又不太乐意，反而是现在的高龄原发性的病人，让凌然很喜欢。
  这才是真正的治愈的感觉。
  楼上。
  参观室里的院士们互相看看，都有些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