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是夜，老胡烧烤店，李勤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消消气，消消气。别看王熠最近跟她走的近，还不是因为老王特意交代跟着那女人练滑行。
  消不了，冬季奥运会冰舞项目第四名，好大的名头！确实比我这个糙老爷们儿有本事，王熠跟她练我放心！
  别说气话噻，你跟王熠十多年的感情那是开玩笑的？你看你，全身上下，除了平时穿的队服之外，哪样不是王熠孝敬的，队里其他教练心里羡慕的要死。来来来，吃串儿腰子补一补。我发现你最近有点掉头发，八成就是跟那女人争王熠累的。
  老刘！
  2012年5月20号星期天，王熠上午把安娜克里莫娃交代的选曲任务完成。下午，这位颇有手腕的成熟女性，就以加深王熠的艺术修养为由，约了王熠当天晚上去北京展览馆剧场，观看芭蕾舞剧《吉赛尔》。
  这让原本跟王熠约好晚上一起轧马路的李勤打翻了醋坛子，自跟刘岩坐进烧烤店妒火便越烧越旺，深深觉得自己从小护到大的孩子被狼惦记上了。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也确定他们师徒俩的感情经得住任何考验，对安娜克里莫娃的操心也是乐见其成。
  之所以坐在这里说个没完，归根结底就是通过这种方式释放心里的压力。
  毕竟，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安娜克里莫娃可是曾经的冬季奥运会冰舞项目第四名。
  论名气跟地位，确实要比默默无闻的他更强。
  老刘，你说这赛季我是不是对王熠太狠了点儿？前两天训练完洗澡我帮他搓背，发现他肩膀、后背跟大腿后面，青了老大一片儿。
  痛痛快快宣泄了一番，李勤开始自我反应。
  脑子里面快速闪过近个月，训练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本来在想我对我家娃是不是关心不够，眼神忽然定住，猛然间惊觉自己教学状态不对劲儿，彻底想明白后顿时觉得盘子里的烤肉不香了，桌面上摆的冰啤酒也不好喝了。
  新赛季至今，回头去看他发现，孩子还是那个好孩子，变得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在看到冬季奥运会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后乱了方寸过于急切，下意识用为了你好做借口，操之过急。
  万幸中间插_进来个俄罗斯女人，让那孩子的生活之中多了音乐，滑行，跟舞蹈。要不然一天天真就剩下训练、训练、再训练，疲劳高负荷的生活仿佛永无止尽。
  老刘，我才发现王熠已经好久没跟我提他游戏玩得怎么样了。也对哈，那种训练强度，哪还有功夫玩游戏。
  抄起酒瓶自嘲一笑，李勤发泄似的吨吨吨一口气灌下大半瓶干啤。腰背一松萎顿在座位上，看的对面刘岩心中一紧。
  什么情况？
  这明显跟刚才玩笑似的发泄不一样。
  虽然他最近也时常觉得王熠练的有些狠，但为了出成绩主教练有时候必须这么狠。
  就是吧，感情和职责通常不能两全其美。
  就像他面前这人跟那孩子的情况。
  狠下心尽职尽责，事后会像现在这样后悔。
  不狠下心宠着爱着，明知道孩子有天赋，毁在自己手上后，心里只会更难受。
  真是两难的抉择对不对？换谁面对，估计都得头疼。
  大约只有在摘下胜利果实，尽情享受的那一刻，才会让这一切变得值得吧。
  第16章 Jio疼
  变化，抉择，反思，日子一天一天向前。
  时间进入六月份，气温逐渐升高，蝉鸣声阵阵。
  中国花样滑冰国家队内，众教练员、运动员、训练热情持续高涨，距离20122013赛季正式开赛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综合训练馆内，王熠在做完双腿开度练习后，青蛙状瘫在垫子上，像是被抽去了骨头。
  湿漉漉的汗水围着他的身体轮廓印出一个人形，看在李勤眼带不忍心中抽疼，却依旧不打算改变训练强度。
  那天晚上过后，他已经充分反省自己。
  但他发现，如果半途而废，之前做的所有努力，眼前孩子吃的所有苦都会白费。
  怎么可以这样！这孩子知道后也不会愿意这样！训练强度跟大赛成绩摆在面前让他选，他毫无疑问会选后者。
  身为一位运动员，特别又是他这种理想特别远大的运动员，过分的溺爱只会害了他。
  身为他的主教练，他宁愿这孩子现在吃点苦。也不想他在圈子里混迹十几年后，成年组的成绩还不如青年组。
  地上趴够了没有？趴够了就快去洗澡。我先去食堂给你打饭了，最近看你练的认真，奖励你半条鱼。
  王熠：奖励我半条鱼？
  老勤，你最近确实有些不对劲儿啊。
  趴在地上，仰起脖子目送无情的男人离开。
  王熠艰难的将身体翻过来动了动腿，好半天才将姿势从横躺变成了站立。
  一步一歇，一寸寸往更衣室挪动时，他在脑海中仔细回想最近一段时间李勤的变化。
  非常确信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老勤同志的确受到了不明原因刺激，嘴上硬度没减，下手强度减轻了好多。
  以今天的腰腿部柔韧度训练为例。
  搁以前，他不仅会抵住他的腿按住他的腰，还会在结束前的倒数时间中调戏他好几次。
  哪像刚才，说倒数30秒就是30秒，下腰和开腿时的力道还特别克制。
  最后要不是他自己给力把幅度做到极致，装装样子他估计会直接当没看到。
  这怎么能行呢。
  他还指望在他的鞭策下继续前进创造奇迹呢，他那边却先心软了算怎么回事！
  总不会是在心疼他吧？
  真别闹了，等他退役以后再心疼多好。
  现役阶段，他这边建议，只要他的身体承受的住，就把他往极限里练呢亲。
  嘴里念念有词，迅速洗了个战斗澡。王熠杀到食堂坐下正准备展开质问，却愕然发现老勤的病症已然加深，竟然到了主动给他剔鱼刺的地步。
  这这这，还得了？
  面对这种情况他当然不能忍。
  普通鱼他可以不吃，没鱼刺的鱼他必须要吃。
  老天爷作证，他之所以最喜欢吃不是鱼的鱿鱼，就是因为那东西它没刺啊。
  慢点慢点，今天这么饿？算了，正好这鱼是清蒸的，一整条都留给你。
  嗯嗯嗯。
  一边吃着餐盘里的鱼肉，一边观察李勤剔鱼刺，王熠控制着天然单纯的脸，表情中带着些许受宠若惊灿烂一笑。
  他面前，自觉与弟子亲密度+20，受到激励的李教练加快速度越干越起劲儿。丝毫不顾食堂内一众同僚惊吓的目光，剔鱼刺剔的不亦乐乎，投喂之余笑眯眯的注视着对面的孩子，仿佛看到他的头顶传来一长串+1、+1、+1。
  再看王熠。
  三分震惊加上三分惊喜，三分刻意配合加上一分入骨演技，成功合成出十分：老勤对我最好，羡慕死你们！的神情，刺激的此时此刻来食堂吃中午饭的同年龄运动员们，不约而同把视线投向了自家铁憨憨教练。
  老许、老何、老齐，你快跟人家李勤教练学习学习，不要整天把王熠哪儿哪儿都好挂在嘴边！
  但凡你对我有这般疼爱，平时训练里把我往死里练，我也会毫无怨言！
  吃完午饭，休息。
  无比和谐的两师徒转战紫竹院公园，绕着澄鲜湖走了两圈消了消食。下午将近两点钟回到国家队花样滑冰训练馆，开始了下半天冰上练习。
  与以前相比，王熠如今的训练方式发生了一些变化。
  由于安娜克里莫娃加入，李勤卸下了部分责任，现在主要负责体能、综合以及跳跃方面的训练，步法、滑行、旋转这三个环节，在教练组组长的建议下，交给了冰舞名宿安娜负责。
  具体效果长期如何不知道，短期来看很不错。
  自从王熠跟着安娜克里莫娃训练，滑行技巧与用刃方式进步神速，肉眼可见的变得高效简洁赏心悦目。
  面对这种现实，就算李勤心里再看不惯这个俄罗斯女人，都必须承认她的确有能力。
  难怪以前的新闻一直在说，安娜克里莫娃输掉奥运会奖牌是非战之罪，对此他曾经嗤之以鼻，现在嘛，嗯，信一半，信一半，信一半，最多信一半。
  Evan，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赛季两套节目，音乐已经确定，第一版节目编排也已经完成。
  熠王，王，伊旺，最后还是觉得伊万方便好记，安娜克里莫娃用一个爱称将王熠叫到冰场音响控制台旁边，开始展示近段时间自己的心血结晶。
  你的短节目音乐，来自川井郁子的小提琴曲《大洋》。自由滑音乐来自倾国之恋电影原声带，主体部分出自Letters《信函》，中间高_潮以及音乐尾声，我剪辑了一部分Dane Wallis《为我跳舞沃利斯》的旋律。
  说到这里，她抬手紧了紧脑后的马尾继续。
  接下来，先由我给你展示两套节目的编排设计，剩下的时间留给你一段一段学习。不要紧张男孩儿，距离你大奖赛第一个分站还有四个多月，咱们的时间目前看来还非常充裕。
  说完这番话，安娜克里莫娃拿起音响遥控器对着王熠微微一笑，脚下冰刀一蹬滑到冰场正中停下，手指一按，王熠最近一个月没少听的小提琴旋律响起。
  冰面上，安娜克里莫娃乘音而动随乐起舞，明明上半身穿着一件肥肥大大的运动外套，滑行舞蹈时却让王熠充分感觉到了她身体曲线的曼妙。
  或许这就是她教学时不断强调的身体延展肢体语言。此时此刻，配合上她效率极高的滑行用刃，感觉没怎么用力，人就已经在冰面上飞起。
  以及她展示的步法衔接，面部神情，明明没有一个旋转跳跃，单单滑行就让他看的意犹未尽。
  也不知道他要继续练习多久，才能把冰上舞蹈这项新出现的职业技能，提升到下一个等级。
  入门、掌握、熟练、精通、出神入化多久了？他已经多久没这样迫切的想刷某项技能的经验值了。
  音乐播放，安娜克里莫娃冰上身体姿态宛如波涛摇摆。
  王熠认认真真观摩学习，两分五十秒后音乐停下，他迅速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人物状态，发现除了轻度疲劳这个异常状态消失了之外，左肩部摔跌伤（轻微、恢复中），右脚跟腱炎（轻、恢复中），冰上舞蹈（入门、56/100），这三项他最在意的状态并没有变化。
  综合目前的情况，他忽然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分出更多精力提高冰上舞蹈这项新技能的经验。
  没错，他指的就是其它训练，特别是跳跃训练，前段时间确实练的有些太狠了，不光把Toeloop后外点冰四周跳的成功率刷到了99%，还把Salchow后内结环四周跳，Lutz勾手四周跳的成功率提高了10%达到了98%跟56%，顺便收获了一个跟腱炎。
  嘿嘿嘿！想什么呢？集中精神！中午吃太饱困了是不是？！
  王熠整理思绪之时，李勤熟悉的呵斥声杀到。
  就见这个此前一直默不作声，刻意降低存在感的男人，不断拍打着挡板墙顶端，强调着保持训练专注的重要性。
  王熠听着看着，忽然展颜一笑。
  心里实在搞不明白，自己今天是不是精神错乱了，才会误以为李阎王会在训练中无下限对他心慈手软。
  还有脸笑？皮痒了是不是！？过来！
  良好的视力帮助李勤捕捉到王熠脸上的笑容，不由分说虎目一瞪将说话的音量跟声调提高。
  身为一位主管教练他向来觉得，一个运动员有没有前途，运动天赋决定下限，心性如何、听不听话、能不能吃苦三点决定上限。多少天纵之才之所以消失，正是因为心性不足，在取得一定成绩后飘飘然，走上了歧路。
  现在怎么着，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难道也出现了这方面的苗头？
  如果是那就别怪他不客气，有些坏毛病绝对不能放任。
  你
  老勤，我脚疼。
  滑到李勤眼前跟他面对面，王熠不等风暴降临首先使出绝招，十多年来头一次主动告诉李勤自己不舒服。
  脚疼？哪只脚？
  右脚，跟腱。
  ！！？？
  骤闻噩耗，李勤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其他。
  二话不说丢下自己的本命中性笔跟训练笔记本，将手伸到王熠腋下将他抄起，认真仔细地询问了一番后匆匆忙忙帮他套好冰刀保护套，背起人就往国家队医务室的方向跑。
  一路上，尽管他背后的孩子一直在强调，不是那么疼，不注意几乎感觉不到，他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多少运动员一开始都是小伤小病不注意，后来某天伤病爆发折戟沉沙，双眼之中失去了光芒。
  这样的例子他当教练这些年已经见到了太多太多，自然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弟子身上也上演这样的悲剧。
  所以无论是多小的病多小的伤只要他知道了，就一定会当成最大的问题处理！
  第17章 12/13赛季
  老何！快帮王熠看看，他右脚跟腱疼！
  李教授，片子拿回来了，麻烦看看情况严重不严重？孩子今年还不到十七岁，恢复起来是不是比成年人更容易？
  先是花样滑冰国家队医务室，接着是北京大学第三医院运动医学中心。
  2012年6月11号下午三点到六点四十五分这几个小时，许多人的心情都如同乘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
  万幸最后检查结果显示，王熠的右脚跟腱虽然有炎症，但程度还算轻。
  并且由于及时发现，治疗恢复起来也相对容易，按摩热敷外加暂停跳跃训练一个星期左右，大概率就能痊愈。
  听到这个消息瞬间，不光李勤松了一口气，国家队上下所有等待结果的人，也都放下了心口悬起来的大石。
  心里无比庆幸，还好主教练负责，还好伤病初期就被发现了，还好问题不严重。
  要不然，就算国家队本赛季男子单人滑成绩有盼头，未来依旧充满变数。
  伤病这种恶心人的玩意儿早处理早好皆大欢喜，省的哪天在关键时间点爆发，搞得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