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夕阳西下。
  沈小玲站在县城的招待所门口，看大街，看人流，看天边的夕阳。
  看风，看人，看一切能看的东西！
  身后不远处。
  小五和二二三三正跟着许爱在玩。
  小孩子嘛，只要不是在家里头，到哪都觉得是稀罕、好玩的。
  这会儿四个孩子正蹲在墙角，在二二的带领下研究那一窝刚刚发现的蚂蚁！
  一一站在顾海琼的身侧。
  看着站在前头街边身子站的笔直的沈小玲。
  她有些奇怪，“妈，我姑在干什么呢？”
  怎么站在那里老是看啊。
  一动不动的。
  这都看半天了呢。
  这街上不就是人，或是来往的自行车，推车吗？
  其实也就是几个小的觉得好玩，因为看着不是自己家，没来过呀。
  可是一一也算是个大姑娘了。
  下车后进了招待所，她就觉得，呀，这地方，不是和家里头一样吗？
  “这里啊，是你姑夫打小出生长大的地方。”
  “就是家乡，老家，知道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
  一一猛点头，然后心里头想起了什么，她咬了下唇，
  “姑姑是在找姑夫吗，可是姑夫不是都没了吗？”
  大宝离世的事情几个小的不知道。
  跟她们说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是一一却是知道的。
  这会儿她瞪圆了双眼，满脸的不解。
  顾海琼看了眼应该是有点站累，索性就那么蹲坐在路边台阶上的沈小玲。
  她笑了笑回头，“你姑啊，这是在代你姑夫看呢，帮着他好好的看，看个清楚，等到以后就可以告诉你姑父，她带着小五也来过这里的，她还看到了好些人好些车，看到了你姑夫打小走过的路……”
  “不懂。”
  一一干脆果断的摇头。
  这些话，她不明白！
  “行了，妈也没想着让你明白，你啊，还小呢，开开心心的上学，做你喜欢做的事就好。”
  什么生离死别，悲伤难过人生苦短啊这些。
  和这些孩子可没什么关系！
  “小五过来，去叫你妈妈起来，咱们去吃饭，好不好？”
  “好，吃肉肉。”
  顾海琼伸手刮了下小五的鼻子，看着她胖嘟嘟的小脸，有些好笑。
  这个家里头几个女孩子怎么都爱吃肉呢？
  嗯，除了她。
  沈小玲也爱吃肉，特别是红烧肉那种。
  顾海琼觉得应该是和她以前老是吃不到这些有关系吧。
  现在能自己作主，可不就是什么喜欢吃什么？
  可是这几个小丫头。
  包括一一在内，提起肉来都是双眼要冒光的那种节奏！
  有时侯她就和沈小玲笑，合着，这家里头除了她，养了一群的肉食动物！
  一如这会儿。
  听到顾海琼说可以吃饭。
  那在小五眼里头，饭就是肉肉呀，小丫头一蹦三跳的往不远处沈小玲身边跑。
  “妈妈妈妈，吃肉肉，妈妈，吃肉肉……”
  胖呼呼小手伸出去，就去拽沈小玲。
  沈小玲从刚才一直有些懵懂茫然失措的情绪中回神。
  一扭头。
  就看到自家小姑娘咧着一颗细碎小白牙朝着她笑呢。
  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可爱极了！
  空空洞洞的心瞬间被这个小身影，这张小脸上的笑容给占满！
  她伸手抱紧了小五，在她小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
  一脸的笑，“好，咱们去吃肉肉，吃好多好多的肉肉！”
  把你爹的那份儿，也一块吃！
  小五在她怀里笑成了一朵花儿，小脑袋猛点，“吃肉肉喽。”
  路边偶尔有回家晚或是出来办事的人瞧着这一幕。
  听着孩子脆声声的声音和银铃似的笑。
  都不禁朝着她们母女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容！
  晚饭吃的很简单。
  家常便饭。
  但对几个孩子来言，却是开心的很。
  因为有好大一盘的红烧肉！
  家里头的时侯顾海琼就是偶尔吃上一回，也会限制她们的量。
  都是几个姑娘家呀。
  万一给吃成包子了怎么办？
  小时侯肉乎乎胖嘟嘟的叫可爱，可是长大了……
  万一这吃肉吃上瘾，整个人横着长？
  她都不敢去想那个画面儿！
  如今这一下子上来一大盘，二二三三和小五那是真的眉开眼笑！
  一一还好，大了些，虽然吃的比较多。
  但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吃胖。
  纠结着纠结着的，那一盘肉就见了底儿！
  等到她回过神，心里头哎了一声，把筷子转向了别的菜。
  妹妹多，也不好啊。
  特别是几个老和她抢肉吃的妹妹！
  几个小丫头，这会儿一点都不可爱！
  饭罢。
  许爱和一一带着三个小的玩儿。
  顾海琼则拽着沈小玲和沈南川两人说话，
  “现在人来也来了，是咱们直接过去还是怎么的？”
  人是在镇上的医院呢。
  至于为什么人都病重病危，却还是在镇上的医院而不是县城或是市里医院。
  顾海琼觉得这事儿呀，很好理解。
  没钱呗。
  或者，老太太再嫁的这个家里头，不舍得给她花钱！
  不过不管是哪一方面儿。
  这些事情都和顾海琼她们没关系！
  “明天一早就直接过去吧。”
  沈南川看了眼顾海琼，“我和小玲过去。”
  顿了下，他加上一句，“带着小五。”
  “行，那你们就好好陪老太太一天，别的事情也不用多管。”
  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
  更何况他她们这些七拐八弯，几杆子都打不着的所谓亲戚？
  当然。
  如果刘大宝在世，那这关系肯定又是另一说。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姑。
  可这不是人没了，老太太又……
  她看了眼沈小玲，叮嘱着，“如果是缺钱啥的，你看看手里能拿出多少，觉得给多少合适，或者是不想帮衬都行，不管你做什么嫂子都支持你，不过别的事情，你就什么都别开口，记住了吗？”
  就沈小玲这身份。
  即尴尬又陌生，那就是个外人！
  没必要自己找麻烦。
  顾海琼之所以说手里有多少钱能给多少。
  那就完全是告诉沈小玲，这钱拿出去就是给的，是送出去的。
  而不是借出去，想着或是等着别人还能还你啥的。
  不存在的。
  沈小玲重重的点了下头，“嫂子你放心，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她看了眼自家大哥坐在那里拧着个眉头不出声的样子，心头一凛：
  难道大哥不同意刚才嫂子和她说的话？
  “你去看看小五她们几个，我和你哥再说几句话。”
  顾海琼把沈小玲支出去，回头瞪了眼沈南川，“你看看你，要是不想来就不来，来了又板着个脸，吓的小玲不管做什么都得看看你的脸色，你要是不乐意跟过来就别来，又没人非把你绑着拽过来。”
  “我哪有板着脸？”
  沈南川觉得自己冤枉，“我平时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训练还是开会还是做什么的。
  向来就是这一张脸啊好不好？
  “那你和你闺女和小五说话怎么不这张脸？”
  顾海琼才不听他的解释呢，哼哼两声，“合着，你这是搞双重待遇啊，哦，把你闺女外甥闺女当成宝，把我和小玲还是小四这个儿子当成你的兵，你的下属来对待，天天板着脸黑着脸，怎么着，要不要不如你心意了拉出去训一趟，顺便罚几个站，关几个禁闭什么的？”
  “……”
  沈南川眼也不眨的看着顾海琼。
  好半响。
  就在顾海琼被他看的有些恼，想要瞪他一眼或是怎么着的时侯。
  沈南川看着他的眼，突然就定定的开了口，
  “媳妇，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没有。”
  对于顾海琼想也没想的就否认。
  沈南川只是扬了扬眉，“语气太急，语速过快，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赌气，还有，你说话的时侯忍不住就想瞪我，气息有些过重不稳……”顿了下，他慢腾腾的开口作总结，“综上所数，我觉得，你刚才的没有两个字儿好像并不是你心里头想的？”
  顾海琼被他这话给气乐，“还说没把我当下属，我说假话了又怎么着，你还要把我军法从事吗？”
  “咦，媳妇你竟然知道军法从事？！”
  “滚。”
  顾海琼失笑，不过下一刻她也深吸了口气，看向了沈南川，
  “我这段时间有些心情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自打做了那个梦。
  诡谲的，却又好像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梦。
  醒过来的时侯，她坐在床上发了半天的呆。
  头七？！
  她竟然在梦里头梦到了自己的头七？
  这让顾海琼觉得荒谬极了。
  她想笑，不过是个梦啊。
  可是那梦里头的真实，沈南川胡子拉碴，一身的酒气，狼狈。
  甚至她都几次被啤酒瓶子给绊倒。
  啤酒瓶子摔倒在地咣咣当当的响声……
  真的就是好像就在她的眼前！
  那一刻，她都分不清自己是真的去了前世，去了自己的头七灵堂。
  还是，真的只是一个梦！
  略略清醒的时侯，看着几个孩子，顾海琼不禁失笑。
  她是疯了吧？
  竟然把一个梦当成了事实！
  还回到前世……
  顾海琼啊顾海琼，你说你，你怎么不上天呢你。
  她强迫自己把这一切都抛开，放到脑后。
  当成一个梦。
  梦醒，她是活在现实的。
  可是直到看到沈南川，看到他回家的那一刻。
  反正就是各种的嫌弃以及。
  更多的，委屈！
  不过理智又告诉她——
  因为前世。
  因为这一辈子没发生过的事情。
  因为一个梦。
  和他吵架，然后闹腾？
  所幸，理智尚在。
  沈南川看了她一眼，突然走过去，伸长手臂把人抱在了怀里。
  紧紧的。
  他贴着她的耳，有些粗重的呼吸就那么落在顾海琼的耳侧，脖颈以及半边脸庞。
  把她给吓了一跳，“你，你作什么，快放开。”
  孩子们都在外头呢。
  还有许爱和小玲，万一谁闯进来的，看到这些多不好？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撑着这个家，是我做的不好。”
  他用力的抱了下顾海琼，松手，后退几步。
  脸庞上写满了认真，“你生气或是发脾气，打我骂我都行，就是不能走。”
  “有你在，咱们这个家才是家。”
  他要的不多。
  就是这么一个家，家里头这个女人，还有这四个孩子都好好的。
  一个也不能少！
  直到晚上孩子都睡了，躺在床上的顾海琼耳侧还不时回响着沈南川的那句话。
  有你在，咱们这个家才是家……
  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却又随即在心里头涌起一股沉重的涩意：
  前世，他们也曾差一点有一个家！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
  顾海琼的眼圈都是黑的。
  看的一一脸上全是诧异，“妈妈，你涂黑眼圈了吗？”
  不然，眼怎么是黑的？
  顾海琼一开始还没感觉，听了一一的话扭头对着镜子看了看。
  忍不住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伸手摸摸一一的头发，“妈就是昨晚换了床，没睡好，行了，你们几个洗脸没有，洗脸的话咱们去吃早饭，一会妈和你们许阿姨带你们出去走走。”即然出来了，反正她们也不用去医院，就在这县城带着孩子随便走走。
  “好啊，那妈妈，可以买东西吗？”
  一一歪着小脑袋笑嘻嘻的，“看到喜欢的可以买吗？”
  顾海琼故意想了一下，对着自家大闺女点头，“能买，不过呢，你们几个一人只能买一样哦。”
  “所以，要记得提醒自己和二二她们几个，别看到什么就买什么，想好了再买。”
  “知道啦妈妈。”
  一一吐了下舌头，飞快的跑了出去。
  应该是把这个消息和二二她们几个说去了吧？
  摇摇头，瞧着都要赶上自己高的半大姑娘，可实际上，也就是个孩子！
  抬脚朝着外头走。
  就听到二二和三三两个扯着嗓子在欢呼。
  早饭就在招待所旁边的小摊上吃的。
  包子豆浆油条小米粥。
  应有尽有。
  二二和三三两个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的。
  最终是一样吃了一点儿！
  余下的，嗯，都被顾海琼嫌弃的丢给了沈南川这个亲爸。
  看着沈南川面前半根油条半个包子的吃的香。
  顾海琼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后妈！
  肯定的！
  饭罢。
  许爱随便寻了个借口带着一一和三个小的回招待所。
  沈南川几个大人走在最后。
  招待所门口。
  顾海琼看向沈小玲，“别担心，你只是去看望病人的，你是客人，你怕什么啊？”
  “她们还敢和你抢孩子不成？”
  “再说了……”
  顾海琼伸手刮刮被沈南川抱在怀里拧着个身子要往地下跑的小五，笑了笑才看向沈小玲，
  “咱们把小五当成宝贝，那是因为小五是咱们家的孩子。”
  “刘姑姑想多看一眼小五，想多和小五待几天，那是因为大宝。”
  别的人，可没这些理由或是心思想着要把小五怎么样！
  沈小玲心里头之前真的是满满的忐忑。
  这会儿听了顾海琼的几句话。
  忍不住也就跟着松了口气。
  想想，可不就是这样吗？
  她笑着点点头，“嫂子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很快就回来的。”
  看着她们两兄妹带着小五走远。
  顾海琼回头进了招待所，看着在房间里头明显待不住，一个劲儿的朝着外头探脑袋的二二两个，笑着捏捏她们的小脸，“走，咱们逛街去。好好表现，开心的玩，回头妈妈在外头请你们吃好吃的，好不好？”
  “好。”
  “妈妈最好了。”
  “妈妈是最好的妈妈！”
  三个闺女一个比一个的嘴甜。
  饶是顾海琼也忍不住的眼底全是笑意：
  小棉袄，暖！
  县城不算大。
  但也绝对够几个孩子闹腾撒欢玩的。
  一一在前头看着两个妹妹。
  顾海琼和许爱两个紧紧跟着，却也在小声的说着话。
  “你说，小玲和小五这会儿应该到了吧？”
  许爱看着前头撒欢跑的两个孩子，忍不住心里头想起了小五。
  要是那小丫头在。
  肯定也很高兴吧？
  她忍不住就有些的抱怨，“你说那老太太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明明都病的不能起来了，这可是重病啊，还是医院那种地方，是能随便让孩子去的吗，咱们小五还小呢，万一被沾了病气儿啥的可如何是好？”
  “要我说呀，那老太太哪里是真心疼咱们小五啊。”
  要是真心疼的话。
  能老是想着干些对孩子不好的事情？
  走出来半个小时。
  顾海琼觉得自己就听许爱念叨小五担心孩子了。
  不过说实话，她心里头也有些担心。
  就由着许爱念叨。
  直到听了这句话。
  顾海琼忍不住扑吃一笑，“你这话说的，幸好没让那个刘姑姑听到。”
  不然，估计得气死！
  “本来就是嘛，就是她事儿多。”
  顾海琼把眸光从前头几个孩子身上收回来，看了眼许爱，
  “行了，老太太也不容易，这说不定一病就真的过去了。”
  “好歹的也算是小玲和小五的长辈，就当是替大宝尽最后的孝吧。”
  她这么一说，许爱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看着前面的几个孩子笑道，“我去跟着她们几个去。”
  话罢已经小跑着去追。
  顾海琼慢腾腾的走在最后，看着许爱正小心的把三三护在身子里侧。
  她忍不住笑了笑：
  虽然性子直了些，心里头有什么嘴里头就说什么的。
  没那么多的顾虑。
  但是，对孩子却是真心的好！
  有得必有失！
  走走停停。
  二二三三小四倒是谁也没有喊累。
  中间在一条街的路边上还看到一伙杂耍的。
  什么猴子跳火圈，什么耍大刀的。
  顾海琼觉得没什么好看的。
  但是，包括一一许爱在内，大小四个人都掂着脚的往里头看。
  挪不开脚了！
  就是连一直牵着顾海琼的手，不紧不慢往前走的小四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的好奇！
  “四四也想看？”
  “可以吗？”
  小四眨了两下眼，看到顾海琼点头，他一下子高兴的眼都弯了起来。
  “谢谢妈妈。”
  “傻孩子。”
  顾海琼让一一牵着小四，再三叮嘱不能松开或是放开手。
  她自己则把二二和三三一手一个紧紧牵住。
  这么多的人，万一被人给拐跑，或是走散了呢？
  到时侯她哭都找不到地方！
  小猴子转圈儿。
  跳板凳。
  和人一样的双手拱起来，给大家作团揖……
  竟然还有个人拿了把大刀出来耍了两圈！
  最后，是敲锣打鼓震天响中，有人捧了个盘子挨个的收些费用。
  有些人是痛快的，便掏出个一毛两角的。
  也有人一看要收钱了，转身就走。
  对于这些，人家杂耍的也没在意，只是笑呵呵的托着个盘子继续走。
  许爱从身上掏了两下，掏出个一块的就丢了过去。
  一一身上没钱。
  回头看顾海琼，“妈妈……”
  顾海琼递了两块钱过去，不过是两张五角的，还有一角的散钱。
  却是姐弟几个一人分了几张。
  小四和一一还好。
  二二和三三却是乐呵呵蹦蹦跳跳的跑了过去。
  很是高调的把钱放到了托盘中。
  “好孩子，好人会有好报的，你们一家都是好人，祝你们好运。”
  对方是个四五十岁的老人，看着这一家人给了好几块钱。
  脸上风霜刀剑刻下的褶子都笑的舒展了几分！
  好人，好运吗？
  顾海琼看了下嘴角，带着几个孩子继续往走。
  现在，她只相信自己！
  小镇唯一的卫生所，简陋的病房中。
  刘姑姑听到小五不适应的哭闹声，唰的一下睁开了双眼，
  “大宝，大宝来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