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亮月之十四
  那时候，李白还不太明白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只觉得心底某处涩涩的，挠得他心不在焉。他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越走越远，诸葛亮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树林的尽头。
  李白闭上眼睛，再睁开，眸底是微微闪烁的蓝色光芒，指向了远方灵气丰裕的万古秘境。
  那是他的征程。
  他的未来是诞生起的那一刻就已经写定的程序，只受意识体的指引。无论如何，那位小未婚妻的事情都不在他的计划和考虑范围，连同尚未熟悉的心脏涌出的酸涩感，很快被他强制压下，遗忘在记忆海的深处。
  不到半月，用以传承的万古秘境被一把曳影剑击穿。从山川河流中涌出的灵气瞬间席卷整个秘境，却在瞬息间被全部吞噬。
  只不过一息工夫，失去能量的护山大阵就被暴动的灵气震碎，直接引发三川动荡，消息很快传遍了修仙大陆。
  过往出现这种剧变，都是被封印或镇压上百年的大魔头冲出结界，贪婪地夺取灵气造成的。但这一次，做好大战准备的仙门百家没有等来哪位魔头的宣战，派去了一波又一波人马，大多无功而返，没有找到任何魔气踪迹。
  四处安安静静的，百姓们只知道发生了罕见的地震，但离他们太遥远，看不出有什么影响，只是给日常生活增添了几分谈资。
  那破坏秘境的罪魁祸首只掠取了灵气和珍稀灵草，并未伤害任何修士，的确不像是魔修，邪祟的作风。若说只是有人闷声发大财，躲在秘境里苦练，偷偷破境，那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惹来全大陆仙门的注意。
  于是有人猜测，莫非是突然出现了一位绝世天才，误打误撞获得了机缘？
  众人都暗暗心惊，那可是万古秘境，积累上万年的灵气啊！
  万古秘境每隔五年自动开启，凡是元婴修为以下的修士，都可以在秘境历练中获得进益。可现在，一个本该无穷无尽的宝藏却被这位不知名天才击碎，夺走了全部灵气……恐怖如斯！
  这样的人才如果能收为己用，大家自然高兴，可如果与他们为敌……
  李白逐渐适应了这副新的躯体。
  原本的凡人肉身太脆弱，是无法承受那么多灵气的。但星纪元的技术为他抵御住了致命一击，容纳了全身上下的灵气冲荡。强大的灵流穿破阻塞的骨髓，最后在体内被他炼化，经过芯片内复杂的调整模拟，一点点复原出纳米材料的新躯体，为血肉之肤覆盖上坚实的壁垒。
  人类修士入金丹破境，也都要经过这么一番洗髓炼体，到化神、炼虚期时，基本已经彻底抛去凡人的躯体。
  某种意义上，李白用灵气修复自己的机能，也是殊途同归。
  然而，也因为锻造躯体的缘故，他在原地停留时间过久，尽管还是被一路寻来的修士发现了蛛丝马迹。
  修仙或许是蓝星人骨子里的浪漫。哪怕到了数千年之后的未来，人们依然保留了过去传下来的文字记录，对原始的上古时代满怀憧憬。
  但李白从醒过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明白，这是个残酷的世界，同样遵循着大自然内弱肉强食的法则。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尊崇境界与力量，胜者为王。正道仙门内一般重视规矩，可到了外面，散修与魔修横行，杀人夺宝，掠取机缘的事情层出不穷——就连门派内部，因为嫉妒就坑害同门的修士也并不少见，足以见得资质与人品的参差性。
  山洞外有人靠近，李白不慌不忙提起曳影剑，缓步走出。
  强大的杀气从面前铺开，不等他出声，数道咒法如雷电般朝他劈来。李白侧身闪过，手中剑光迎上。
  这场战斗才刚开始，就落下了帷幕。
  山洞外沟壑遍布，那是修为高深的咒法才能轻易留下的痕迹，来人境界远在金丹期之上，穷凶极恶，早已抛开最基本的道义不顾。到了曳影剑面前，在强大的咒法护阵都不堪一击。
  对方惊恐地望着从山洞内走出的人形兵器，念出的咒法徒劳地卷走他体内的灵气，转眼间被对方那一把剑尽数吸收。
  怎么做到的？！
  啊——
  惨叫声回荡在山谷间，惊动了无数传音鹤。李白望着远处天空掠过的黑影，很快会有更多人追寻而来。他三两下将那倒霉修士的灵囊抖落干净，背上剑匣离开。
  ……
  三年一晃而过。
  仇家派来的追兵，贪婪的散修……李白用他的曳影剑一一将他们送下黄泉，坦然收下他们的遗物作为能量补充。
  为了维持机体运转，他对汲取灵气的需求也在不断增加，每到一处，都毫不留情地撬开了那些藏在芥子空间里的小世界，很快就让修仙界流传起“秘境杀手”的称号。
  修士们不能无节制地吸收灵气，他们需要修炼，脚踏实地地提升自己，曳影剑却不用这么麻烦。嵌在他意识体内的芯片相当于一台超性能光脑，而他的身体就是载体，有形的灵气进入体内就会被吸收，如同一只贪食的饕餮，可以无底洞地吞噬灵气。
  只要能量充足……或许，他就能重新打开时空之门，回到他本该前往的未来。
  所幸，天地间灵气浩瀚，不至于被他一人榨干，他也就无需对这个时代抱有心理负担。
  很快，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他的对手。
  没有对手，自然也就没有敌人。再不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没有人敢挑战他，偷袭他——他可以安安心心地坐下来，检查自己的恢复进度。
  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顺利。
  渡劫期的修士需要经过雷云劫才能飞升，或许是出于同样的道理，当李白感觉到能量即将充足的时候，也隐约察觉出自己遇到了瓶颈。
  那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牢牢地掐住他的意识体，吞入的灵气无法得到转化，很快又随着他的吐息释放。
  他需要找到突破点。
  这时，李白终于决定放慢脚步，甚至停下来，回头仔细看一看这个世界。
  一旦注意力不再集中，被他以往的身影又悄然浮现出来。
  这三年中，李白偶尔会梦见诸葛亮。
  或许是因为残留在少年心里的那一点念想，每当想起他，李白闭上眼睛便能想起他清晰的面容，心跳也会怦怦加速。这很奇怪，对他来说，诸葛亮本该只是记忆中的一个符号，他们实际相处过的时间还不到半个时辰……
  那时，他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带着剑去挑战大魔头，陷入一番苦战。
  当然李白还是赢了，却也被稀奇古怪的魔气划破新生的躯壳，留下深刻的创伤。他一头扎入三川源头的冰潭，在里面养了足足三个月才恢复。
  曳影剑不会感到疼痛，但李白会。
  他躺在冷冰冰的潭水底部，感受着寒意游走在肌肤表面，带走被腐蚀的污血与骨肉。
  世界太安静，他脑海中白茫茫一片，放下了思考……
  他的小未婚妻此时会在什么地方呢？
  这个念头突然间冒了出来，令李白错愕。他很快为自己找到了理由，他已经很久没有受伤了，但这具身体的过去却经常受伤。在他继承的记忆里，少年李白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是备受冷落，师门上下无人问津，只有他的未婚妻会带着草药为他疗伤。
  但那毕竟是属于过去那个少年的记忆，李白不免有些苦恼。
  让他厚着脸皮继承“李白”的一切，履行婚约继承他的道侣……剑没有什么脸皮，但他还是觉得做不到。
  而事到如今，他想来想去，突破点可能就是这道婚约。
  对于修士飞升离开修仙界，需要斩断世间情缘，放下七情六欲。而他也同样要离开修仙界，这具身躯背负的婚约或许就是阻碍。
  李白鼓起勇气回到昔日的仙门，去打听诸葛亮的下落。
  他心中惴惴，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感到不安。
  行走在外这三年间，他没有听到半点和诸葛亮的消息。这没有减轻他的挂念，反而让离别时那个伤感的眼神更深刻地印在了脑海里，在夜深人静时，一抹不知名的情绪从心口钻出，让他焦躁，辗转反侧。
  曳影剑的敌人很多，他安慰自己，世人只知道曳影剑，不知道李白。诸葛亮与他没有半点干系，就不会受到牵连。他没有消息传来，恰好说明一切安好。
  可大长老沉默许久，深深叹了口气。
  他认出了三年前失踪的弟子，看着如今高大俊朗的少年，一身深不可测的修为，背着修仙界人人闻之色变的曳影剑，心情十分复杂。
  “他……不在这里了。”大长老缓缓开口，面色凝重，“你那日没有同他一起回来，所有人都以为你们死在了妖兽手中。”
  他的目光紧盯着李白，却无法在他脸上找出丝毫表情变化，只能感受到那股威压不自觉地遍布空气，令整个洞府微微震动。
  同一批下山历练的弟子惨死，进入那片林子的人中，只有诸葛亮活了下来，还毫发无损。
  虽然也有带队师兄的失职，但不得不让人怀疑……
  仙门长老们不会因为无凭无据地怀疑自己的弟子，但找上仙门的世家大族本就痛失爱子，对唯一的幸存者只会心存嫉恨：凭什么只有你一人活了下来？
  十几个世家大族的力量是一个小门派难以抗衡的，他们联手逼迫掌门交出诸葛亮，让他在问心石下审问天道，来证明清白。
  长老说到这里，感觉到洞府里的气息仿若被冰霜冻住。
  李白那双蓝眸愈发明亮，却显得遥远空洞，声音毫无感情：“然后呢？你们对他怎么了？”
  大长老微微闭上眼睛。
  他们当然想要护住诸葛亮，但那时门派被围，诸葛亮却主动站了出来。
  他以金丹三阶的修为顶住了天道的拷问，跟提前接受雷云劫没什么区别，单薄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却依然强撑着挺直腰背，堵住了世家大族们的诘问。
  他说，既然是历练，本该与道友们同生共死，而如今却剩他一人独活，难以愧对师门长辈。
  他愿自请为天山祭品，镇压上古龙神，为死去的道友们祈福。
  如此，世家们的怒火才得以平息。
  李白听着，却如遭雷击。
  他想起那时候诸葛亮极力劝自己离开，原来是想独自抗下责任。他早就决定牺牲自己了……
  他明明只是一把剑，却头一回感觉到心脏痛得那么厉害，仿佛被人撕碎了踩在地上，脑海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要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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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曳影：老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