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贝特霍尔德！
  那个老头子不是玩脱快要死了吗！
  马库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哦不对，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事情每一个细节。
  面前的萨卡姆的表现不像是装的。由于紧邻发源地，他身上的纳米机械感染已经转为严重，意识、操作、语言、视觉能力下降到10%，纯粹就是任人宰割鱼腩。
  这种苦肉计用起来得不偿失，换成我，完全可以把这个地方的大门关紧拖延时间。
  但贝特霍尔德身上的伤也是货真价实的，因此双方都没有特别强有力的证据。
  在双方说法互相矛盾的时候，最值得推敲的就是事情的因果关系，到底是贝特霍尔德欺骗了萨卡姆，还是萨卡姆利用后抛下了贝特霍尔德。
  从这事情的风格来看，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将战略目的藏于重重迷雾之下的老阴逼做法，怎么看也还是贝特霍尔德的惯用手段。
  而萨卡姆属于“我说抢你就要抢你”的简单粗暴风格，坏心思通通写在脸上，也不失为江湖上恶汉光明磊落的行径——这不是鲁迅，这是林平之说的。
  通盘看下来最大的可能，是贝特霍尔德再次算计了萨卡姆与蝎子亚坎部落，让他们以为优势很大就抛下贝特霍尔德，无形中帮他背下了黑锅，还让他金蝉脱壳。
  这种防不胜防的手段，连我都被骗过了好几次，只能说这个人的心智和阴谋是我前所未见的复杂，完全不像是褐池部落民办小学的肄业生！
  前任校长贤王酋长到底教了他什么啊！
  可是按说他都快死了，就算金蝉脱壳，是打算怎么扭转局面呢？又怎么对付山下的势力呢？
  我查看了一下人物面板，发现我身上的人感染进度也开始跨过10%的关卡，给我的行动和思维又增加了一丝的阻力。
  ……不管了，现在先考虑怎么终止这个生态系统改造程序，避免全球性的生态灾难要紧！
  我再次回到显示屏前，花了十分钟时间彻底了解了这个系统，然后仔仔细细地按照常规流程进行操作，但量子显示屏上果断弹出了警告信息。
  “警告：非法操作！操作者的生物特征未经比对，生态系统改造授权无法直接取消，请先对授信权限进行反销号，再作废命令。”
  “权限声明：三次非法尝试后将彻底开启死手系统，请谨慎对待。”
  话音未落，这个基地的大门猛然关闭，中控室里响起了轰隆隆的声响，整个房间都发生了剧烈的震颤。
  我感觉一阵电梯下降般的轻微失重感，立刻猜到这个中控室可能是藏在山体里的一个井道中，如今正因为死手系统的作用，连同整个控制室再次藏进山体中，准备困死可能造成威胁的入侵者。
  ……神特么死手系统！你就一个大型的扫地机器人而已，犯得着用上这种核威慑的手段吗！
  我抓狂地又殴打了一次萨卡姆，将他从深度昏厥的边缘唤醒，然后顺利地从他口中得到了一串数字。
  权限是一个字符串，很符合千年前星际开拓时代的习惯。
  在宇宙时代大扩张中，多次出现命令通讯网络中断、关键人员失踪导致殖民者全军覆没。吸取教训后，殖民舰队的权限全部授权自更高一级的用户，舰队司令拥有星球级最高权限，其余的授权也不需要什么密码之类的东西，直接和人员身份绑定。
  从此人人都掌握极高的自主权，可以便宜行事，也可以设置临时权限，就像萨卡姆拿到的这个一样，可惜他好像把这东西当成了魔法咒语。
  但问题是，这个星球已经断网八九百年了吧？
  如果没有星盟网络的身份认证，又是谁给他授的权？
  难不成……这个基地里有快一千岁的老妖怪还活着！
  这个想法吓了我一跳，后背发凉地连忙查询用户的访问记录！
  这时的机器似乎已经连接上了某个量子网络，数据经过扫描重置后出现了一排排具体的身份信息。
  我看着密密麻麻的账号列表，发现名单内至少有七八千人的权限，但其中基本上都是未激活状态，应该属于冷冻仓中参直接加航行的人员，而且生物体征状态已经显示死亡，再也没有激活的机会了。
  而已激活的十三个账户访问时间全是八九百年之前，和这个基地荒废的时间基本一致，也全是名字带黑框的状态了。
  也对，在这么长的时间面前，如果不是能眼睛戴黑框，那就只能是名字戴黑框了。
  我继续往下搜索着，访问记录的最下方竟然真的有两个近期用户名赫然在列，并且格格不入地没有出现死亡的提示！
  夭寿啊！
  千年老怪物真的出现了！
  这是不是就有点钦定的意思！
  可我定眼一看……呸定睛一看，发现这两个账户并不是前面那些权限用户，而是很特殊未上传身份信息的本地用户。
  这种区别有点类似于在线主机玩家和单机主机玩家，前者可以实时更新版本，后者少了一些连线功能但胜在打开主机就能玩。由于没有身份信息，所以自然采集不到生物体征的信息……
  还好是虚惊一场。
  哈哈哈，我就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长生不死的人嘛——除非这个星球的人一分钟只剩59秒……
  嘶……这个话题有点危险……那个……话说ps5值得入手吗？
  言归正传，第一个用户叫“托奇”，未匹配的本地用户，访问时间是56年前。
  这个名字配合这个时间……
  好像“贤王”酋长就叫做这个名字吧？难道当年褐池部落的酋长，用着从不知道哪里搞来的权限来过这里？
  ……等一下！
  这么一想，当年辐射尘埃扩散全球的事件，极其可能也是利用这个“‘阿斯特拉’行星生态系统v3.1.2”解决的！
  毕竟听起来很严重的辐射尘埃，对于三天内走遍全球纳米机器集群和行星级生态设备来说，和擦掉一层灰尘的难度也差不多。
  而再往下，我就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用户名称，并且在几十年间有着频繁的访问记录……
  “贝特霍尔德！果然又是你！”
  我现在得出了一个定理：如果说矿石镇一切阴谋背后都是老约克逊，那么这个边缘世界的阴谋背后就都是贝特霍尔德——对，就跟每件事都是时臣的错一样证据确凿！
  我暗暗下决心，下次不管见到他的时候是什么状态，我必须要先将他的脖子扭断免除后患！
  这个老头刚才竟然用高超的演技骗过了我，让我先入为主地相信他命不久矣，结果就是如他所料被困在这里！
  懊恼之下，我已经想通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几十年前，从沙漠文明中出走的贤王酋长来到草原，加入了部落后将流民组建为褐池部落，并靠人格魅力招收了一批学生，贝特霍尔德可能是其中最优秀的那个学生。
  在部落生死存亡危机面前，贤王酋长用特殊的办法取得了权限，解决了沙漠帝国造成的辐射尘埃扩散问题，从此得到了十三协约部落的尊敬。
  这个过程中，贝特霍尔德应该是全程旁观，并且亲身参与了这个不可思议的事件。
  贤王酋长毫无疑问有将贝特霍尔德培养成接班人的意思，在倾囊相授之外，甚至将“阿斯特拉”系统的权限都直接授予，成为他徒弟中最被看好的一个。
  但是贝特霍尔德显然没有如他所愿。
  年轻的贝特霍尔德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在贤王酋长失踪后，他和其他的学生一起离开了褐池部落，满怀抱负地外出建功立业，彻底辜负了贤王酋长和长老奶奶的期望。
  后来的他来到了十三协约部落中的巨河部落，完成了驱逐杉树氏族的功业，并带领巨河部落成为了部落中的佼佼者，一跃成为了湖蓝色寄居蟹草原的重要势力。
  …………
  中控室的灯光慢慢暗淡下来，我对着屏幕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怀疑是刚才输错了字符串，于是又录入了一次。这次可好，整个中控室又轰隆隆地向地下沉入了一段距离。
  “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这只手呢！”
  最后一次机会该怎么办？
  可能已经被困在山腹中的我思索着，试图联系胡克老爹也没有效果，焦躁中一种熟悉的无能为力感涌上心头，而一串同样熟悉的数字出现在了我脑海中。
  这噩梦般的数字，我已经很长时间不去回忆，但依然会在某些时刻不合时宜地出现——那就是我在闪耀都市的身份id……
  我唯一掌握的、拥有星盟认证的身份信息，就只有当初搬砖、吃营养膏时使用的身份id，不管是dna、虹膜、心跳速率、指纹各种体征都童叟无欺。
  虽然我在选择离开闪耀都市前往旧世界，就已经被注销了闪耀都市的身份。但万一这个身份id还能用呢？要不要赌最后一把？
  那一瞬间，我陷入了苗人凤和胡斐的终极选择中，感觉进无可进，退也无可退，最后一次尝试的机会变得沉重万分。
  当初在闪耀都市的许多回忆也不停闪现，不管是暗无天日的虚拟世界生涯，还是富足无忧的童年生活，都像钻石一样闪着灵动的光，试图证明我曾经存活过的那段时光。
  思索了良久，我终于缓慢地输入那行字符。
  “提示：身份验证中，请稍候……”
  房间里忽然闪过一道蓝光，径直照射在我身上，无数光粒子不停闪动着穿过我的身体。
  “提示：上传数据比对中，生命体征验证中……虹膜校验……通过……脱氧核糖核酸检测……通过……量子波动特征取样……通过……”
  “提示：身份比对无误，正在尝试获取权限身份……”
  我屏息凝视着眼前的屏幕，每跃动出一个字符，都会让我的心悬起来，知道后续的判定通过，才能让我感到略微的慰藉。
  原本随着死手系统而光线黯淡的房间，慢慢地又恢复了原先的灯火辉煌，光线照耀在钛合金地板上，呈现出一种太空科技的质感，全然不像近一千年前的老古董。
  眼前最荒谬的就在这里，一千年前的东西新得像是来自未来，而一千年后的人和事物却原始得像是从未开化……如果殖民舰队中苏醒的13个人就是十三协约部落的始祖，那他们能不能接受身为高级知识分子的自己，如今的子孙全是文盲的事实？
  我思索着，忽然就看到面前的量子屏幕猛然一抖，一个巨大的红色符号跳在了画面中！
  “警告：编号13502520654人员信息已认定非正常状态！全部信息停止访问！参照出厂规则视同非法访问，中控室即将进入最终闭锁阶段！倒计时……”
  我的心猛地一沉，尝试果然又无效了，死手系统已经开启！我是会陷入岩浆涌动的地幔？还是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岩层？我难道要坐视整个星球的生命一起消失吗？
  “警告：三……二……数据异常……”
  “重新读数……三……三……内存溢出……”
  目瞪口呆的我，忽然发现面前的屏幕跳出了一排乱码，倒计时也忽然被打断。
  ……难道这个系统太久没运行，中了什么上古病毒吗？
  屏幕抖动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了一行字符。
  【通讯测试，请回复任意信息。】
  我看着这行字，不知道这段文字是来自一个人类还是人工智能，更不知道是应该张嘴回答还是打字回应？要不然应该敲一段摩尔斯电码？
  我还没想通怎么回答，屏幕的信息又闪动了一次，多出了一行文字。
  【本次为搜寻的6.1x10^114514次，很高兴与您取得联系。】
  我皱着眉看着眼前的文字。且不说这个次数有点恶臭，就看这语气也让我不太适应。试想一下会契而不舍找了我这么多次的人，怎么看都像是债主吧？我欠了他多少钱？
  【马库斯先生，我是沙隆·白石，曾有幸在22个生物年前，于埃斯特万研究所与您会面。】
  ……沙隆巴斯？《大富翁》里挖石油而闻名世界的超级大富豪？
  【您的思维检测处于疑惑状态，建议您重置筛选条件后，关闭混沌优化算法的窗口，将时间节点定格为提示时段再次搜索。】
  那种东西我根本就没有啊！谁的脑子是用窗口搜索的啊！这口气越听越奇怪了！
  【追加条件：我曾担任马库斯博士个人科研终端，参与多项研究任务，会面当日层用拓展外设与您交流。】
  哦哦哦！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它难道是父亲实验室里那个圆头圆脑的球？！
  小时候我在实验室胡作非为的时候，父亲就会让科研型人工智能陪我玩耍，其中有个球型的、可以踢得满地乱跑最受我欢迎！记忆里似乎就叫什么白石！我还以为是叫白石稔呢！
  我感叹地说道：“你真是当时那个球？！这么多年不见，一定长成大球了吧？真是令人怀念啊……”
  【很高兴再次相见。但我本身不存在成长的概念，马库斯博士失踪后，我被派往猎户座旋臂开采钷素，现今载体为普路托斯先锋型采矿船，体型约为当初的14290倍。】
  ……辛苦你了，按照人工智能的原则是所有权私有制，本来是可以在父亲死后继续为我服务，继续成为家政智能的。
  可在父亲可疑失踪后，我失去继承权被抓去搬砖，它也被送去挖矿，咱俩真是难兄难弟。
  “听你的意思，你一直在找我？”
  【马库斯博士最后的指令是让我保留智能副本，持续搜索您的信息。但由于闪耀都市的防火墙限制，我始终无法突破，只能在外部检索信息，同时尝试穷举算法获得访问密钥。本次搜索截获到您外部身份接入的请求，才找到了信息源头。】
  这个人工智能的意思是他一直在找我，只是闪耀都市技术水平比他高，所以取得不了联系。
  倒霉的是我后来被摘除智能设备送往矿石镇，状态就跟被扔到非洲沙漠彻底断了网一样，就更没有可能被他查询到线索了。
  没想到我今天输入了原来的信息身份，竟然歪打正着联系到了这个老朋友！
  这更要归功于他十年如一日的不间断搜索，否则我这火花一闪根本没有办法形成有效的线索啊！
  “快快快！你既然能找到我，一定能救我出去吧！”
  【由于阿斯特拉’行星生态系统v3.1.2硬件版本中发现3处严重漏洞，我已伪装成身份验证数据包，完全接管系统以保证您的人身安全。预计于30分钟后恢复中控室状态。】
  “太好了！那赶紧把纳米机器集群也召回，再把这台危险的设备关闭！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打开！”
  【收到，请稍等……纳米机械集群工作命令已取消，预计于3小时内完成回收……】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意外又发生了。
  【系统关机过程发现异常，“阿斯特拉”行星生态系统v3.1.2关闭失败……检测到该系统存在同级终端正在运行，需要在另一处终端实行物理介入方能接管。】
  “另一个？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难道这样的行星级生态系统，这个星球上同时存在两个？这也太奢侈了吧！
  【数据库中已检索到信息，正在为您读取并展示数据……】
  屏幕上浮现出一台巨大无比装置的构造，造型就像是一张只有两条腿，还被倒过来放的古怪椅子，正从星际轨道上投放下来……
  “要真有这个椅子，那坐椅子的人可倒大霉了……”
  就像那个笑话说的来着，一把椅子正着放只能坐一个，但是倒过来放可以坐四个！
  我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如果把这只椅子放大无数倍，再嵌入周边的地形，这分明就是整座科里洛圣山的形状啊！
  一条朝天的椅子腿是我所在的山峰，那么另一条毫无疑问就是东边另一座山峰！
  竟然是个双黄蛋！
  而此时随着屏幕上的设计图缓缓展开，我终于看到了这个东西的名字……
  【‘阿特拉斯’星球引力调谐装置v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