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零五分。
  凤凰山疯人院。
  曲今雅终是没有忍住心里的愤懑，连夜去了。
  医院通常是晚上十点才闭灯。
  就闭灯之前，医院里面还能听到些许疯人疯语。
  曲今雅被护士带领着来到了病房。
  病房门上贴了一个标签，上面写着病人的名字：今秋。
  病房里面，入目可见的白。
  和平常的医院不同，这里四处的墙壁都用软布做了包裹。
  以防病人自残。
  而窗户的位置呢，则是用了钢筋做护栏。
  以防病人自杀。
  中间一张简单的床榻，已然被固定在了地板上。
  所有可见可触碰的，都不算锐利。
  床榻中间躺着一个女人，女人银发和黑发混合着，看起来似乎已经远远超过了五十岁。
  脸上的褶皱法令纹，深度已然超过了她自身年龄。
  曲今雅知道，这是药物所致的结果。
  “妈，我来看你了。”
  曲今雅轻声道。
  床榻上的人惊醒，然后爬了起来。
  她一看到曲今雅，面容便带了笑：夏夏，你终于来啦……”
  那满目的和蔼，充斥了母爱关怀。
  曲今雅面色一黑，没了先前的轻言细语，而是咬了咬牙：“妈，我是今雅。”
  床上的人愣了下，随即依旧挂着笑：“啊，雅雅……是你啊，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来看我的……”
  曲今雅从小就不喜欢她。
  所以在两人离婚之后她选择了和曲胜天在一起生活。
  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来过。
  这是第一次。
  她惊了，但还是欢喜的。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肚子里的一块儿肉，这些年她不在今夏的身边，也不知道这个姑娘有没有受什么苦。
  看到自己母亲依旧祥和的面色，曲今雅缓了缓方才的不悦。
  她酝酿了下情绪，将先前收到的苦从心里翻腾了出来。
  没一会儿就红了眼眶，泛起了泪光。
  “妈妈，我难受，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才来找你的。”
  曲今雅轻轻抽噎，让床上的女人心疼不已。
  看来还是在曲胜天那受苦了。
  当妈妈的没有做到当妈的责任。
  顿时愧疚的心情绕满了心。
  “雅雅，雅雅……”女人心疼，立即将曲今雅搂在了怀里。
  曲今雅有些嫌恶，但还是忍下了。
  “是妈妈没用，没能照顾好你们姐妹，对不起，对不起……”
  曲今雅抹了抹眼角，伤心的说：“妈妈，你真的要帮帮我了，今夏抢了我未婚夫，她不知廉耻在外面生了两个孩子，什么本事没学会，就学会了勾引男人，还勾搭上了我未婚夫的弟弟，她太贱了，也不听爸爸的话，只能妈妈去管教了。”
  曲今雅的话刚出来。
  床上的女人全身便僵了。
  “你说什么？”
  这是她十来年都没有见过的宝贝女儿。
  方才的熟悉还在，这一刻，却变得陌生了。
  “我说今夏抢了我的未婚夫啊，她还四处勾搭男人，不听爸爸的话，更不听我的话，妈妈你得管管她。”
  曲今雅的话里面，信息太多。
  今秋一时间哽到了。
  她的今夏，才多久没见，竟是这么大的变化。
  今秋抬了抬头，看向了今雅。
  她穿着华贵的衣装，每一针一线都彰显着她的财力。
  还有那精致的妆容，美丽的连一丝丝毛孔都看不见。
  这是花了多少钱和时间才能有的皮肤状态。
  今秋以为曲今雅在曲胜天的压榨之下过得不好，才会找自己来诉苦，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今秋忽而觉得自己太傻，但凡她多想一想其实就能猜到曲今雅来肯定是得了曲胜天的准许。
  曲胜天能够将曲今雅这么放心的送过来和自己见面，大概是父女两个同心同德吧。
  今秋红了眼眶，哀悼这才迎来的光明，瞬间变得黯淡了起来。
  她咽了咽喉，道：“你回去吧，妈妈大概帮不上你什么忙。”
  今秋收回了手，拉开了与曲今雅之间的距离。
  曲今雅皱起了眉头：“妈，你怎么还是这样偏心。”
  今秋无奈：“我不是偏心，是无能。”
  “可是妈妈，今夏向来最听你的，你只要让她回乡下，她就一定会回去的。”
  今夏最听妈妈的话了。
  今秋也知道。
  只要今秋说什么，今夏就会做什么。
  “我不会让她回去的，那个乡下困住了我，也困住了她，她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我不能毁了她。”
  “可是她不回去，就是毁了我啊，我的未婚夫，我在学校的名声，我的未来！”
  曲今雅气急败坏了，控诉的声音更加拔高了，甚至是变得尖锐刺耳。
  今秋根本就不年纪自己和她之间的母女情分。
  那就休怪她不客气了。
  “罢了，既然你吃硬不吃软，那就别怪我狠心，你若不劝今夏回乡下，那我就只好用你来威胁她了，如果今夏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一定会妥协！”
  曲今雅在威胁。
  那姿态竟是和曲胜天一模一样。
  今秋看着曲今雅，却是笑了。
  “那两个孩子是你们逼迫今夏去生的吧……”忽而，今秋道。
  曲今雅一愣，紧皱的眉头已然告诉了今秋事实。
  今秋继续道：“那个男孩子是你不折手断从你妹妹手里抢过去的吧，若不是你，那个男孩子可能已经和今夏共结连理了，对不对！”
  曲今雅面容扭曲了：“你、你怎么知道？你在外面还有眼线？还是今夏来过了？”
  今秋摇头，笑容灿烂。
  她起身，下了床，走到了窗户边。
  窗户上焊接的钢筋以为长久的风吹日晒已经老化生成了锈铁。
  看着那一条条的缝隙，今秋轻轻的用手推了推。
  和平日里一样，是松动的。
  今秋裂开了嘴角，道：“如果我在外面有眼线，我肯定会将曲胜天贪污行贿的事情揭发出去，如果今夏来看过我，你父亲大概会官司缠身，而你也不可能穿得起这样华贵的衣装了。”
  今秋之所以会被送进疯人院。
  就是因为她是曲胜天贪污行贿的证人。
  曲胜天为了自保，将她关起来了。
  关在家里自然会惹人怀疑，送去乡下也不安全。
  只有将她送入这个密不透风的疯人院里面，才会保险。
  “你知道、还是你根本就在讹我！”
  “我不知道，只是猜测，至于我为什么会这样猜测……因为你口中的贱女人，是我的夏夏啊，那个傻丫头。”
  那个傻丫头，从小傻到大。
  不知道为自己多想想。
  因为一份亲情总将自己困住。
  说来，还是自己害了她。
  要不是摊上曲胜天，今夏的人生也不至于这般。
  要不是生了双胞姐姐，今夏至少能够依偎在自己身边得了庇佑。
  今秋望着窗户外的星空，丝毫没有惧怕此刻自己正在第八层的高楼上。
  她说：“我撑着一口气，其实是舍不得你们两，但我还是错了，我的夏夏……妈妈不想拖累你。”
  说完，女人纤瘦的身影猛地往外跳起。
  那脆弱的护栏，瞬间裂开。
  白色如同鬼魅的物什，从天而降。
  “砰”的一声！
  惊动了整个凤凰山。
  “有人跳楼了，快叫救护车。”
  “是八楼的今秋。”
  “大概是受刺激了。”
  “亲生女儿得说了多么的恶毒的话，才能这么刺激到病人啊！本来就精神不稳定，非得搞死才行吗？”
  “……”
  一群乌鸦掠过天空，撕心裂肺得叫声，此起彼伏。
  幽暗的山头，一辆红色的急救车，在排山倒海的鸣叫声中步步前行。
  ……
  曲今雅失魂落魄的坐着布加迪威龙回了学校。
  一到宿舍，衣服也没脱就上了床。
  于仙仙假装关心问：“今雅，晚上吃了什么呀，我们怎么都没有看到你发朋友圈呢。”
  曲今雅没理她，蒙头就睡。
  突然一个短信提醒声音发出。
  那是一条来自凤凰山的短信：曲小姐，病人急救过程中保住了性命，但由于楼层太高，人摔下去摔断了尾骨，脑袋里淤血残留无法清丽干净， 以至于成了植物人，只能一直在医院依靠药物为生，第一个阶段的治疗费用需要一百万，劳烦明日来医院缴清。
  这条短信也发到了曲胜天的手机上。
  曲胜天看到消息气的立即给曲今雅打电话质问。
  曲今雅没敢接。
  “该死的今秋，跳楼也不跳死！”
  曲今雅诅咒道。
  “现在人不死，医院还要钱……一百万，她去哪里弄一百万！”
  都怪今夏！
  可是一想到今夏，曲今雅立即就想到了什么，嘴角上挂起了笑意。
  然后编辑了消息给曲胜天发过去。
  “爸，别生气，今秋跳楼是意外，我什么都没做，医院的医药费您别着急，今夏考进勋爵院不是拿了一百万的奖学金呢，她那么听今秋的话，不会不给这钱的，另外今秋成了植物人也是好事情，疯人院那边爸爸不用花钱打点了，也不用担心今秋那个疯女人会做出什么疯事来。”
  一条短消息发出去。
  曲胜天随后就回复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
  那意思，赞同的不要太明显。
  曲今雅可以想象，曲胜天一定在夸自己聪明能干。
  心里的雾霾一扫而光后，曲今雅从床上坐了起来。
  将自己方才从网上找的照片翻出来发了一个朋友圈。
  然后对于仙仙喊道：“我发朋友圈咯，你看看菜品怎么样，觉得不错的话， 我下回也让季染请你吃。”
  于仙仙酸了一下，但还是温柔笑问：“你怎么都不给你未婚夫发出来呀，菜哪里有你未婚夫好看。”
  曲今雅挑眉，骄傲说：“我朋友圈人太多太杂，我怕有人惦记他。”
  ……
  翌日一早。
  今夏宿舍的三人各自都收到了来自季宣赠送的早饭。
  金枪鱼三明治，搭配纯牛奶鸡蛋。
  营养丰富还新鲜热乎。
  旁人看来是季宣为了追求莫娜，福星高照到了整个宿舍，羡慕不已。
  而只有莫娜知道，自己才是被阳光普照的那一个。
  早饭很符合苏情的胃口，连同今夏没吃的那一份也吃下去了。
  莫娜指责苏情：“你都那么胖了，就不能减个肥吗？”
  苏情回答干脆利落：“不能。”
  莫娜翻了个白眼，又说今夏：“你这么瘦了，能不能多吃一点，这么挑食怎么长高。”
  今夏摸了摸胃，有些恶心还在口腔里翻涌着。
  她最近胃口总是不好。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吃东西吃不下，甚至有点想吐。
  “我可能是凉了胃，等会儿下课，你们陪我去一趟医务室吧。”
  “去什么去，我们这儿不正有一个医生呢。”莫娜说着，就让苏情给今夏摸起了脉搏，“听说你们家最有名的中医，来考考你，这个脉象如何？”
  苏情摸着今夏的脉搏，皱起了眉头。
  她现在学的临床，临床学的一般，擅长的还是中医。
  中医脉象讲究虚实长短沉浮干湿。
  此刻，她摸着的脉象过于顺滑了……
  不对啊！
  苏情的神情骤然严肃起来，看向了今夏：“你……九月十六号那一天，去了哪里，又在干什么？”
  九月十六号，是苏情算出来的时间。
  她算出来的时间，不会有任何的误差。
  就连苏家祖传的老太爷都说苏情是天生的中医料子。
  只可惜现在还是西医当道，连勋爵院也没有中医药的专业，以至于她中医的天赋都无处发挥。
  不过老爷子也说了：“就算有中医药的老师，怕也是教不了苏情的。”
  因为，苏情就是中医药的天才啊！
  她把的脉相，绝对不会有错。
  今夏怀孕了。
  就在九月十六号的晚上凌晨下的种。
  今夏听到苏情问话，先是疑惑了一下，而后面色突发的伤感起来。
  因为九月十六号那天是季染的订婚宴。
  苏情原本严肃的面色，因为看到了今夏面容上的难过而抿起了唇畔。
  她知道，医者有保护病患隐私的责任。
  所以……不该说的不能说……
  “你太累了，要好好休息，等有空了，我去学校外面给你抓两副中药补一补……”
  今夏点点头，心思也没在胃疼上。
  三人准备去教室。
  但还没走两步。
  一个黑衣制服的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请问，哪位是今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