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
作者:枸慈      更新:2023-03-02 18:15      字数:2871
  白日宋荷苗去上课,樊莱也没闲着。
  她在一家咖啡厅弹钢琴。
  按小时计算,和勤工俭学的大学生赚外快一样。
  其实是为了打发时间。
  在餐厅老板看来,她就是普通兼职的女大学生。
  弹得再好,每小时27欧到顶了。
  但她乐在其中。
  因为不会有人去审判她的技艺,或者不怀好意的用昂贵薪资去试探她的受辱底线。
  非常自在。
  她一个月去十天,演奏时段是晚餐时间七点到九点。
  今天是最后一天。
  因为严女士催她回家过中秋。
  宋荷苗到餐厅接她,两人准备去逛街,给严女士和樊实礼带礼物。
  又路过埃菲尔铁塔,今晚她们只驻足停留听了一首歌。
  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背着吉他的少年追上来,问樊莱要微信。
  宋荷苗在一边看热闹,觉得弟弟挺帅的,但樊莱过于清冷。
  他十八岁的热情不足以融化她。
  “我有预感你要回国了。今晚你想听什么歌,又或者,可以加个微信,以后我唱给你听。”
  宋荷苗故意沉着嗓子学腔调,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说我俩是不是真老了,现在的小男生都这么直白的吗?”
  而且十分自信。
  樊莱不过是每回从餐厅回住所路过这里顺便听了几天他唱歌,他就觉得樊莱是喜欢听他唱歌。
  身后有红色双层巴士鸣笛而过,为舒缓清亮的吉他声造氛一样。
  宋荷苗眼睛比耳朵更敏锐,迫不及待回头张望,有些不耐烦。
  “真够锲而不舍的……”
  大巴摆尾,对面的街角,的确有人在弹吉他。
  身后是橱窗,路灯形单影只,卷毛法国男人坐在地上,神色忧郁。
  背着那把木吉他的男人是个东方面孔,身影被微弱的光拉得很长。
  吉他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在法国人的地盘,用一张同样轮廓感分明的脸,将弦乐的惬意与潇洒演绎得淋漓尽致。
  但金属感鲜明。
  樊莱觉得世界是本末倒置的,就连时空都失去了精准度。
  宋荷苗惊呼一声。
  好帅,成熟男人的魅力。
  萎靡又勃发,十分矛盾。
  刚才的十八岁弟弟再怎么装深沉也无法演绎出这种沧桑少年感。
  宋荷苗突然很想听他唱。
  可他偏偏不开嗓,阴沉的目光专注拨弦,故意吊人胃口似。
  他在弹《遥望》的demo,本来就是没有歌词的。
  这与他是纪景清,此时此刻出现在巴黎街头一样荒谬又合理。
  *
  宋荷苗的公寓每天都会送来一束蓝玲花。
  樊莱在一边把花整理出来,仔细插.摆,宋荷苗拿手机百度蓝玲花的花语。
  她们对花都不感冒。
  永远的牵绊、感谢、道歉、占有欲、温柔的爱。
  褒贬都有,和它的蓝紫色一样界限不明显。
  “占有欲怎么能算不好的花语呢,我觉得被一个人偏执的爱着其实是件很幸福的事。”
  静了一瞬,空气中传来一声脆响。
  宋荷苗把自己打了,同时痛恨并厌恶徐少勖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
  樊莱没什么表情,把花束华而不实的包装揉成团,连厨余垃圾一起带下楼。
  打开门,带过的一阵风似乎都有蓝风铃的冷冽清香。
  她明天回国,宋荷苗也要跟着回去。
  这几天送来的花她们仔细养着,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打理,注定要凋零。
  她突然返回,恰好宋荷苗也从里面打开门,手里是那些蓝紫色铃铛似的花瓣。
  “我觉得要不把花也扔了吧,我们干嘛要费劲巴拉的养来路不明的花。”
  这不正中送花人的下怀。
  宋荷苗想接着拿乔,不接受前男友在国内却每天托人空投送一束花来。
  一点诚意都没有。
  真想复合,干嘛不亲自来巴黎。
  樊莱和她想法不谋而合,接过花,走到楼底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扔出去。
  绿色垃圾桶像盛开的田野。
  她要去店里拿之前给樊实礼买的手表。
  原先店里没货,今天才通知她可以去取。
  今天巴黎的天阴沉沉的,地面潮湿,昨晚的雨似乎持续了很久。
  等红绿灯的时候,橱窗里倒映出颀长的身姿。
  她有些忍无可忍,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黑色身影就像风一样荡过来,拉她的手臂靠边站。
  有个流浪汉,神神叨叨的,每天都在这附近转。
  樊莱都习惯了,但纪景清很警惕,整个人挡住她。
  “不知道躲一下吗,笨。”
  也就三个月没见,他变得更自以为是,一上来就骂人。
  樊莱看到他清俊的脸,水雾感很重,似乎和巴黎的天气有关。
  眉毛和瞳孔,分外黝黑。
  无端压迫到人的心脏。
  还有澄澈的气息,在靠近的瞬间,风暴般席卷。
  纪景清看她恍惚,迟疑片刻,动作果决去拉她的手。
  冰凉湿濡的手,柔软依旧,轻易从宽厚的掌心里滑脱。
  他心跳仿佛停止了,扭头皱眉,和她对峙。
  “你是不是失忆了,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突然很讨厌男人没有边界感的种种行径。
  探听到她的住址,雷打不动的送花,出行时尾随。
  和变态有什么分别。
  “世界上没有人生来就有关系,关系是需要建立的。”
  樊莱素净的脸有讥讽的笑,落进眼底,令人心颤。
  “你千里迢迢跟来巴黎,刺探我的住址,跟踪我,然后呢?想再和我上床,我不愿意就强.奸我。”
  纪景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没有她这么强大,能反复拿那些词语来鞭挞自己。
  樊莱没给他反击的机会,也厌倦和他争锋相对,然后陷入无止尽的纠缠。
  她好烦。
  好不容易怯懦一次,远远离开他们,为什么他要阴魂不散地出现,又徒然闯进她慢慢好起来的平静生活。
  脚下失重一般,她只想快点逃离,没注意拐角冒出来的车。
  身体遭到巨大挤压,可推开她的人丝毫不像是在救她。
  力道之大,全是恨意和愤怒。
  纪景清用法语骂人,机关枪一样,堵得开车的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樊莱觉得好混乱。
  一边在想他怎么连法语都会说,一边又不由想起那道鹅肝酱煎鲜贝。
  鲜美沥干了陈年,化作了舌尖的苦。
  “那你想不想去。”
  “嗯,纪老板什么时候有空呢?”
  “我都行,看你。”
  ……
  就像他说等天暖要拉她一起去健身一样。
  天暖了,他没真的拉她去跑步,但他们真的还在一起。
  他们没结伴来巴黎,却真的在巴黎相遇。
  樊莱突然觉得好冷,她一点都不适应这边的天气。
  走了两步,锲而不舍的男人追上来。
  语气低迷但固执。
  “好,你不喜欢花我就不送了,你觉得我跟踪你是变态行为,让你感到不适我也和你道歉。”
  “但是樊莱,一个男人对心仪女孩子再厚脸皮都是合理的。”
  “我要追求你,认真追求你,我要和你好好谈一场恋爱。”
  车主是个法国男人,估计是带女孩子出来约会的,当然不可能闷声吃亏,仍由一个东方男人在自己主场用他的母语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他找来警察。
  纪景清被拦住,没能继续跟着头也不回的樊莱。
  在成片的黑色皮肤中,纪景清像个另类,仿佛遭遇了霸凌。
  他孤身一人,但气焰嚣张。
  像不驯服的顽固派,没有人能让他心悦诚服。
  只有那个单薄纤瘦的女人,让他平生第一次感到挫败。
  但撞了南墙也不愿回头。
  和年少时与父母对抗一样。
  梦想没有与人为敌的孤注一掷重要。
  他的理想主义比不上樊莱的万分之一。
  纪景清人生许多荒唐的界限,似乎都是为了有一天樊莱的出现能将它们一一粉碎而制造的。
  所以他不做冤大头。
  前二十九年的人生被她颠覆却能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他要远渡重洋找到她,和她说出那天来不及说出口却早就在心底落地生根的话。
  不放过她,也不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