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似乎打开了记忆的闸子，也不需要江舟一句句问，便径自喃喃道：“当初二兄便是因为父王处处隐忍退让，不肯为大兄报仇，故而与父王大闹了一场，从此便再不回西岳。”
  “我以前不知根由，也怨二兄太过忤逆凉薄，放不下在天庭的前程，只在意他那三界第一神的名声，”
  “如今才知，二兄他心中竟是一直未曾稍忘大兄之仇……”
  “以二兄的性子，是从不肯对人低头的，就连父王都压不下他一身傲骨，可他却在大天尊座下低头伏首，甘为鹰犬这许多岁月……”
  “二兄如此，我又怎能置身事外，只作不知？”
  “前些日子，那北海妖宫趁父王上天，欺我西岳空虚，举兵来犯，血染天宫，”
  “哪里有这般巧合之事？定是那太白老贼从中作梗，将父王引上了天，只有这老贼才能做到这般……”
  “定是这老贼与北海水妖勾结，欲谋我西岳先天庚金炁根元灵……”
  原来是这样……
  江舟听到此处，见她已垂泪，轻叹一声。
  也不知如何安慰，便问道：“那庚金星宿不是已经为其所得？”
  三娘子看了他一眼，抹去泪痕道：
  “先天炁根元灵，早同寻常之物，各有形体，虚实相合，我父王的先天庚金炁根元灵，于实处，便是太虚中的庚金星宿。”
  江舟闻言便想到自己紫府中的中央戊己土元灵。
  如此说来，那是虚灵还是实体？亦或是两者兼有？
  三娘子此时继续道：“早先父王便将庚金星辰赐给了大兄，助他修行庚金大道，却为老贼谋得，”
  “那虚灵本在父王手中，只是自二兄出世，我便听闻虚灵早被父王斩出，连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父王隐忍多年不发作，外人只当我西岳连虚灵也失了，故而失了心气，没了锋芒，”
  “但据我猜测，父王对二兄极为疼爱，那虚灵应该早在二兄身上，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三娘子一顿，抬头哀求道：“江舟，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太白老贼是大天尊心腹近臣，那北海妖宫与太白老贼沆瀣一气，同样极受大天尊器重，听闻还有意让其重拾上古水神之职，司四时节气，雨水霜降，”
  “对这两个贼子出手，必定得罪大天尊，但大天尊处事不公，令我西岳落到如今田地，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但那北海水妖却不是个好易与的，再加上太白老贼暗中作梗，二兄如今欲征伐北海，哪里这么简单？”
  “为大兄复仇，我亦有责，我不能让二兄自己去面对，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江舟在西岳之时，对这三娘子的印象一向是高高在上。
  虽是有良善之心，但也难免因出身高贵，与生俱来的傲气。
  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委屈求全，甚至有些低声下气的模样。
  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却还是硬着心肠摇头：“三娘子，不是我要关押你，金天王与显圣真君都对我有大恩，”
  “若是连天王与真君都无法对付，以你的道行，就算出去，又能做什么？”
  “我早已派弟子前去打听了，大唐已调遣精锐，在北海十里堡关外，正与北海妖宫血战撕杀，在不久前，你二兄亦带着麾下出现，杀入了北海，”
  “那北海妖宫虽然势大，又如何能与大唐举国抗衡？何况还有你二兄在。”
  “待他得胜，自会来接你，在此之前，我是绝不会坐视你去送死的，你休要再言出去之事，安生在此静修吧。”
  话音方落，忽闻一阵清脆磬声响起。
  却是这菩提塔中的传讯之磬，外间有人敲响，这里边便会听闻。
  定是谷中弟子有要事寻他，才会敲响。
  当下也不管三娘子凄然欲泣之态，狠心起身，瞪了那几个频频朝这里偷睨的几个吃瓜众一眼，便出了菩提塔。
  “方丈！方丈！”
  “不好了！”
  才出石门，众弟子见得他身影，便纷纷叫嚷起来。
  一个个面带惊惧，朝天上指去。
  也不需询问，江舟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因此时火灵谷上空，一片云雾滚滚，汹涌如潮。
  翻滚的云中，显露出一尊尊气息骇人的金甲兵将。
  森然之气上冲太虚，浩荡乾坤。
  天兵天将！
  江舟虽没有见过，却是第一时间冒出这几个字。
  走到众弟子之前，太乙五烟罗在他周身漫开，罩住身后众弟子，为他们抵挡这浩荡森然之气。
  这股气息压迫之下，连他都有些难以喘息，何况这些弟子？
  以他的道行，即便有太乙五烟罗，想要尽数挡下这股气息，也是不可能。
  但总算也令身后的方寸弟子都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见他现向，云烟一阵涌动，向两旁分开。
  一老仙驾云而出。
  江舟只见此仙白发白须，一身素袍如烟，仙风道骨，端的是道德神仙，忠厚长者的气度。
  不过这位“忠厚长者”一开口，江舟心下便是一沉，同时脸色也黑了下来。
  “吾乃天庭太白金星，奉玉帝之命，代天宣旨，”
  “汝可是下界散修，江舟？”
  太白金星手摇抚尘，笑呵呵道。
  江舟若不是成见早深，恐怕会因这副姿态，便对此仙心生好感。
  甚至会因其和善，毫无一丝仙人高高在上的架子，而受宠若惊。
  虽然恨不得把这老东西掐死，但江舟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只得按捺心情，强自平静道：“正是江某。”
  太白金星点点头，便正色道：“既然如此，便请接天旨吧。”
  顿了顿又和颜悦色补了一句：“此乃玉帝口谕，娃儿站着听便是。”
  江舟心念电转，还是躬身一拜。
  他早有预见，只不过没有想到那位玉帝竟然会这么“给面子”，特地给他这么一个凡人下旨。
  不管如何，也不是他这小身板硬顶得起的。
  该有的姿态还是得摆出来。
  太白金星白塵一抚，振声道：“玉帝口谕：下界凡人江舟，无令而私发龙雷，行布风雨，致令天人失衡，地维不稳，着令羁押上天，定罪罚，正天规。”
  还没等江舟反应，他便又复笑颜道：“娃儿也不必惊慌，玉帝德高醇厚，此番召汝上天，多半会质询，允你有辩驳之机，”
  “小娃儿听吾一劝，上了天后，凌霄宝殿上，众圣群真前，却不要一味推脱，也莫要多加辩解，但只好生认罪认罚，”
  “玉帝念汝解救人间灾劫有功，或还能许汝享一世富贵安平，待一世之后，再定汝罪罚，无论如何，只须留得性命在，也尚有回转之机，总不至身死魂消……”
  第1152章 玩把大的？
  太白金星宣了所谓的天旨，又笑意吟吟地一番安抚、“指点”。
  火灵谷中却是一片寂静。
  显然天兵降临，天旨垂宪，哪一个都足以震煞谷中众弟子。
  都是呆呆不知所以。
  江舟此时也是心念电转。
  这老东西的话，他是一句也不信。
  那只猴子当初是怎么被这老东西忽悠的，他可是一清二楚。
  以往若只是当个话本、乐子，看看就算便罢。
  如今隐约知晓这老东西是个什么样的德性，江舟非常有理由怀疑，当初祂忽悠猴子的那番说词，十有八九是不怀好意。
  本来“招安”猴子并非一件坏事，以天庭之能，也定有无数种办法令猴子自愿上天。
  祂偏偏出了个主意，说尽好话，用什么“大官”来哄骗猴子，最后却又只封了个弼马温。
  官职小倒还罢了，却着实是有羞辱之意。
  历经方寸中的轮回，江舟对那猴子已经了解得很。
  这东西也不愧生了一副猴相，猴精猴精的。
  最多就是未经世事之前，单纯了一点，却绝不是他在彼世之时许多人假想出来的那个莽撞无智之辈。
  寻仙无数年，饱受世人白眼，历经诸般苦难，方才寻到方寸山。
  其中磨砺，不说令其洞明世事，却也绝对不是任人蒙骗的。
  这老东西也不知道从做了什么梗，才哄得猴子团团转，最后闹得那般不可收拾。
  老贼的话信不得，有几分真几分假江舟也猜不出来。
  但天旨召他上天这点，应当不会有假。
  祂再是大胆，也不敢如此假传玉帝之召。
  天庭之威，连猴子都在难以撼动分毫，以他这点道行，想要抗旨，那纯粹是痴人说梦。
  但若是就此上天，怕是杖解神通也难保得住自己。
  真若不可为，还不如就此舍命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