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
凌晨近五点时,护士来拔了针,封霖在沙发上屈腿半躺着眯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天光已亮,他捏了捏眉心,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出来时她们母女两还好好地睡着,他抄起桌上的钱夹出了病房。
工作日,医院附近买早餐的地方人声喧嚣,他要了两笼包子一笼蒸饺三份白粥,付了钱后站在一旁等老板打包,有道声音略带犹疑地喊了他一声:“封霖?”
他顺着声源望过去,一个国字脸中等身高的同龄男子伸着头打量他,见他脸转过来,面露欣喜:“真的是你啊,十多年没见,我一开始还不敢认。”
封霖把这张脸和记忆里的人一一对应,徐徐开口:“张建鑫。”
“哈,难得难得,竟然还记得我。”
当年一起参加物理竞赛培训的一群人里,张建鑫算是为数不多跟他和孟皎皎还算聊得来的,封霖因此对他印象颇深。
张建鑫也是来买早餐,他点了蒸饺和豆浆打包,和封霖一起站在一旁,边等边聊天:“你什么时候回榕城的,我听说你之前在国外。”
边说边随身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封霖,他没有接别人烟的习惯,摆手婉拒,回道:“去年年底。”
张建鑫以为他不抽烟,笑了笑收回盒里,继续寒暄:“男人还是不抽烟好,我以前一天一包,现在也抽得少了。”
说到这里,他面上扬起幸福的笑容:“老婆怀二胎,闻不得这个味。”
他今早就是来陪妻子产检的,说完自己,他又问封霖:“你来医院这边有事?”
“陪朋友的女儿看病。”
他淡淡解释一句,没说这个朋友是孟皎皎,从早餐店老板手里接过来打包好的早餐,张建鑫的也刚巧打包好,两个人各拎着一袋吃的往医院走,边走边聊,分开时各自留下了手机号,约改天吃饭。
孟皎皎醒来时,躺在病房的陪护床上,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她翻了个身,封霖坐在茶几边一一打开餐盒。
听到铁床咯吱一声响,他往她的方向瞧了瞧,见她眼睛睁着,坐在床头愣愣地瞧着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到了床上。
“我昨晚,睡着了吗?”
清晨刚睡醒,清亮的嗓音中有一丝哑,如古琴弦响,撩人心魂。
封霖收回目光,避而不答,淡淡地说:“起来吃早餐。”
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
孟皎皎还没完全睡醒,头脑迷糊,听从他的指令下床,封霖指了指门的左边,提示她:“卫生间在那,洗漱用品都有。”
“嗯。”
她进了卫生间洗漱,再出来时凌乱的头发已经打理妥当,耳朵有点红,她走到陈桐的床边,探了探她的体温,松了口气后柔声喊:“桐桐,起床回家了。”
睡了一整晚的陈桐除了面色苍白了点,体温已经恢复如常,在孟皎皎的帮扶下洗漱完,吃过早餐后又恢复了精神奕奕。
收拾妥当后就是出院回家。
封霖和张建鑫约的改天来得很快,两伙人在医院的停车场又遇上了,两辆车停的很近,最先注意到对方的是被孟皎皎牵着走的陈桐,她另一只手拿着护士送她的玩具风车,隔着十来米招手:“张叔叔!姚阿姨!”
被呼喊的两人在收拾后备箱,闻言转过身来,顺手把后备箱关上,笑着喊她:“桐桐,你怎么上这来了?”
“我生病了,妈妈带我过来的,还有小叔。”
张建鑫看着走来的两大一小,神色明显的一愣,怎么也没料到封霖说的朋友是孟皎皎。
张建鑫高中毕业再见到孟皎皎,已经是参加工作后的事了,他读完大学听从父母的建议考了公务员在工商局上班,孟皎皎那会刚筹备开粉面馆,去工商局办理工商登记,经手的刚好就是张建鑫。
后来她的消防证拖延下不来,办不了营业执照开业,张建鑫又帮忙跑了趟消防大队,她如期开店营业,他想起时就去她店里吃碗面唠嗑家常,两个多年不见的高中校友渐渐熟络起来。
陈桐站在张建鑫的妻子姚莉面前,睁大双眼好奇地盯着她隆起的肚子:姚阿姨,你有宝宝了吗?”
对方一手扶着腰,摸了摸陈桐的苹果脸,笑语盈盈:“是啊,桐桐又要当姐姐了。”
他们的大儿子比陈桐小五岁,还在念幼儿园。
“太好了,康康有弟弟妹妹陪他玩了。”
孟皎皎和他们夫妻俩分别打过招呼,张建鑫笑着看向封霖:“咱们要不就择日不如撞日,吃个中饭?”
封霖颔首:“好。”
他低头问孟皎皎:“你稍后没有事忙吧?”
后者摇头,现在才十点多,吃完中饭再回去还早,陈桐也完全赶得上下午的课。
在停车场短暂的商议过后,一行人决定去城中一家地道的本地菜馆,那边的鸡汤熬得很是正宗,凑巧的是,那边的主厨是孟皎皎做学徒时的同事,打完了电话预留好包厢,两辆车先后往目的地开。
孟皎皎依旧和陈桐坐在车后座,和驾驶座的封霖形成一个斜对角,陈桐大病初愈,精神了一会,上了车又开始犯困,趴在她腿上渐渐睡去。
车子的减震效果很好,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外面的杂音被隔绝在外,他的声音压低时有种撩人心弦的慵懒,如常的语气问她:“你和张建鑫还有联系?”
似乎还很熟,两家人都互相认识。
“嗯。”
孟皎皎把前因后果大致跟他说了说。
关于张建鑫,孟皎皎一直心存感激,任谁也没料到,当初两个人就一起上了个竞赛培训班说过几句话,多年后人家还记得她,不求回报地帮她许多,甚至让她觉得,她的高中也没有糟糕的一无是处。
孟皎皎是真的很少去回忆自己的高中时期,偶尔做梦梦到也是醒来既忘,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生活已经足够艰难,何必去回想曾经的不愉快折磨自己。
她絮絮地与他说着,经过昨晚,两个人的关系没之前的生硬客套,隐隐还有些其他的什么缠绕心间,至少孟皎皎是这样的。
她还记得,昨晚她醒着的最后一刻是坐在沙发边,今早醒来却躺在床上。
为将心中若有似无的不自在压下去,她转移注意力地问他:“你先前跟张建鑫见过了?”
封霖淡淡应声,把早上买早餐碰到张建鑫的事告诉了她。
两辆车几乎同时到达饭庄,孟皎皎算半个行内人,去后厨跟那个同事见过面打招呼,又听了对方推荐的菜谱,问过封霖他们几个的意见后就下了菜单。
点完菜后,孟皎皎回包厢陪陈桐姚莉聊天,姚莉是二胎,已经有了一次生产经验,和她交流了些养胎生孩子的话题,两个男的在走廊尽头处的窗户边吸烟。
张建鑫摇头一笑:“难怪不接我的烟,原来是抽惯了这种,唉。”
面露自嘲,却并无恶意,封霖淡声解释:“早上刚醒,不抽烟。”
其实,这个说法也不对,他是一个自律的人,具体点应该是情绪低落或者精神压力无法排解时,才会捧这个伤肺伤身的玩意儿,而只要不是被吵醒,他早上的心情一般都不错。
“张建鑫,你知道孟皎皎为什么没去念大学吗?”
被问的人显然被他这个问题问得表情一顿,接着摇了摇头,颇有些遗憾:“我问过她,她说没钱,但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吧,大学学费可以贷款的。”
说到这里,他猛吸一口,又慢慢地吐出,憨厚的国字脸上现出几分惆怅,良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目光望着窗外几棵不知名的矮树。
“你俩没在一起,怪可惜的。”
这下愣怔的人变成了封霖,他缓缓转过脸,眼神询问他这句话何意。
张建鑫没忍住捶了他一拳,嫌弃地笑看着他:“都到了今天,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当年喜欢孟皎皎。”
他停顿片刻,继续无情地拆穿:“在车上,你偷亲她,我看到了。”
有穿堂风吹过,带来一丝凉爽,他叹了口气:“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尴尬什么的,都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没跟皎皎提过。”
物是人非,提这些做甚。
“话说回来,你有点过分啊,毕业聚会喊了那么多人,就是没喊我,虽然我们3班也有安排,但我两头跑也没什么的。”
张建鑫淡淡地摇头,下了结论:“太不够意思了,好歹一起参加了三年物理竞赛呢。”
封霖没上心听,敷衍般点头致意,脑海里回放的还是张建鑫说他偷亲孟皎皎的事。
他一直以为,这件事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此时此刻被人再拎出来讲,虽然时隔多年,还是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因着他昨夜鬼迷心窍,又做了同样的事。
孟皎皎应该是睡着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