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服
作者:
石头与水 更新:2023-06-15 16:51 字数:4084
信服
老二经商多年, 经过见过的也多,对老二而言, 赖账什么的不算什么。谁还没赖过账呢?他做装潢材料生意, 多少账要不回来,也有多少账没给厂家。
这在商场是司空见惯的事。
所以,老二也不似妻子那样想的从妈那里、兄弟那里借钱。
他原打的主意就是, 反正钱不是我卷的, 理财公司是骗子,这有什么办法?
他就是打算赖的。
在老二看来, 也只有刘飞这样涉事未深的年轻人会主张还钱!
年轻。
愣头青!
但心底深处, 是否也对这样无所畏惧的年轻愣头青有着隐隐的羡慕。
老二是万分舍不得让儿子跟着一起倾家荡产的, 他正琢磨着怎么把儿子从债务中摘除出去。他也不是没良心, 现在他名下的房子铺子, 都拿出来抵债, 能抵多少抵多少,不够的,他也没办法。
要是告, 那就去告。
坐牢, 他去坐牢。
他也不连累儿子!
结果, 当天就接到丈母娘的电话, 小舅子被警局抓走了!
老二媳妇一听说弟弟出事, 也慌了神,催着丈夫去打听打听。刘飞格外镇定, “妈你别急, 我爸现在去, 一会儿去能有什么区别。他也不是警察,就是去也无非就是打听一二。警察抓人也是有理由, 问问姥姥为什么抓的小舅?”
不是旁的原因。
就是理财公司的事,小舅子是理财公司的财务总监,公司骨干,现在老板卷包跑路。小舅子也是满头包,家里堵满债主,原以为最多涉及私人债务,没想到警察就上门抓人了。
刘飞道,“妈你要急,就先坐车过去看看。”
老二媳妇担心娘家担心的狠,此时也顾不上旁的,连忙穿上大衣到娘家去了。
老二胆子有些小,见小舅子被抓,也担心起自身来。
做老赖没事,但真要进局子,老二是害怕的。
老二心有余悸,跟刘飞说,“你小舅不会出大事吧?”
刘飞道,“难说。”
刘飞对舅家感情有限,“现在咱家也顾不上小舅家,爸,还是先说咱家的事吧。”
老二点头,“也是。”
连儿子都要因他蒙受巨大损失,老二哪里还顾得上小舅子。何况,当初要不是小舅子介绍,他也入不了这行。
想到这糟心的小舅子,老二纵知自己这一身债是自己贪心所至,仍是少不得心里怪小舅子扫把星,凡沾了小舅子的事,就没一样好的!
公安立案,便要进入诉讼程序。
老二即是原告也是被告,他现在经济窘迫,刘飞在法律上也没什么熟人,无非就是跟林特打听。
林特把二舅家债务的进度告诉姥姥,林晚照问,“飞飞还好吧?”
“还好。现在先走诉讼,二舅说起来也是被骗了。他当初真不该揽储,钱也不是他卷的,可当初他揽了钱,这部分债务就得落到他头上。”林特道。
林晚照没半点惊诧,这事完全是老二能做出来的。其实介绍一个人,也有人头费。但哪儿及得上直接分润来的多,要不是贪心,老二到不了这地步。
林特还真认识不错的律师,帮刘飞引荐。
司法程序细致冗长,司法之外,老二也开始还债。
倒不是老二想还,有些债务,不得不还。
老二一直想保住刘飞的网吧,县城那些经他手的钱就得先还。
利息是不要想了,能把本金还上就不错了。可老二这么一动,债主再次堵门。
而且,知道你儿子开网吧有钱,债主直接上门堵到刘飞网吧去。
刘飞怎么合计,这网吧也做不下去了,跟小特姐商量。
林特当初跟刘飞合伙,一是看刘飞有所准备,二是林特看网吧的确是赚钱生意。
现在刘飞不好经营,林特是大股东。林特课程紧,没空自己打理,商量后干脆转手。
刘飞网吧手续全,转手的消息一传出去,打听的人不少。
刘飞表弟在网吧做网管,大姨就是县里人,想把网吧盘下来。
钱不凑手,跟刘飞商量,能不能缓一缓。刘飞现在的情况,不要说缓一缓,刘飞就是要现金,一分钱不能打折扣。
跟林特商量后,刘飞跟表弟说了说眼下情况,“要是哥现在宽裕,没得说。咱们兄弟,什么多点少点。现在真是等不了,再等下去,网吧黄了,价格就得下跌。我家那账,更没个头了。”
转给了另一个朋友。至于大姨做何想,刘飞完全顾不得了。
刘飞林特分账后,林特问他,“以后怎么打算?”
“我接了几个兼职,修修电脑,做做网络之类。”刘飞说,“平时还顾得过来。”
林特问,“大专的课还在上吗?”
刘飞楞了下,“哪顾得过来?”
林特对刘飞家的事有些自己的看法,“发愁也没用,债务要解决,学习也别停下。要不是这几年你一直学习,现在哪儿能这么容易找到兼职?”
刘飞点点头,林特又问,“芳芳学姐找过你没?”
“我俩这事可怎么着?”刘飞拿出颗香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燃,“芳芳是准备出国深造的。要是没出事,我还能赶一赶,也能帮点忙。现在家里这样……”
林特建议,“谈一谈,把事情跟芳芳学姐说清楚。”
刘飞点头。
网吧转手的事,老二夫妻也知道。
老二媳妇对林特分走六成份额的事颇有意见,边收拾东西边嘀咕,“可见真是亲的,平时姐姐弟弟、二舅二舅妈叫的亲热,不知道咱家正落难哪,一分钱不少分。”
老二闷不吭气的把箱子打包。
刘飞给父亲搭把手,“这已经对不住小特姐了,要不是咱家这事,网吧生意正好,我们原还想着开个分店哪。”
老二媳妇再哼唧两声,不说话了。
一家子因着还债,现金房屋铺面儿全都抵了出去。
就这,老二身上还有十几桩官司。现在住的房子也住不得了,已经抵给债主。刘飞租了三间市区胡同的平房,一家子搬到租的房子里过日子。
老二家已然如此,债主就是去堵着去守着,也是没有一分钱的。
刘飞跟父母商量着,那么多债务在身,光发愁也没用,得打工还债。老二媳妇问,“这怎么还?”
刘飞道,“债务都清晰,咱们一家子攒钱,攒到一万,就去还一万。慢慢还,总有还完的时候。”
老二媳妇目瞪口呆,心里长草,“那得还到什么时候?”
刘飞说,“不管什么时候,总有还完的一天。”
老二媳妇坐在局促的床头,小声说,“咱家已经倾家荡产,那钱也不是你爸卷跑的?还要怎么着!”
刘飞道,“还的慢,跟不打算还是两码事。爸现在这么多官司,等到开庭的时候,法庭也会考虑到咱家还钱的态度。是,咱家现在是没钱了,但咱家没打算赖着不还。一家子,全都出去打工,债主看到咱家的态度,也会愿意谅解,给爸一个还钱的机会!”
“在家什么都不做,反正我没钱,反正不是我把钱卷跑的,反正我就这样了!债主们看完全没有要回钱的可能,就是坚持上告,我不要钱了,我也不让你好过!凭现在的数额,真会把我爸判进去的!”刘飞道,“难道为了不还钱,宁可让我爸坐牢?!”
老二媳妇不说话了。
老二窝在房东的老旧沙发里,一根接一根的吸烟,刘飞起身推开窗户散散烟气,问父亲的意思,“爸,您说呢?”
老二点下头,“嗯。”
老二问,“你奶奶知道咱家这事不?”
老二媳妇嘴快,“哪儿有不知道的。”
刘飞说,“奶奶知道能怎么样呢。”家里不是欠一点半点,即便他这几年挣的全都搭进去,也还有大几百万的饥荒,难道让奶奶拿钱来填?
老二眉头紧锁,继续抽烟。
刘飞给芳芳发短信,俩人约了A大附近茶餐厅。芳芳点了两份煲仔饭,有配的例汤,一份不过十五块。
刘飞心情沉重,跟芳芳说了自家近来出的事。芳芳喜欢吃腊味儿煲仔饭,拌匀后先吃两口,再配着喝口汤。中途汤不够,还让餐厅再加了一份。
直待刘飞说完,芳芳问,“现在怎么处理的?”
“已经还了约摸两百万,我家的积蓄全都完了,房子、铺子都抵了账,还有我的两套房,网吧也卖了。”刘飞说,“我刚租好房,搬胡同儿住去了。”
芳芳道,“我今年暑假升大四,就开始准备留学的事了。你大专课程读的怎么样了?”
“接了几份兼职,不如以前看书的时间多,每晚能看一个小时的书吧。”
芳芳问刘飞,“你约我出来,这是要跟我分手么?”
刘飞说,“我是怕耽误你。我家这些账,也不知哪年哪月能还清。”
芳芳道,“这种账拖几年也就拖成死账了,没那么严重。”
刘飞是个实在人,“我要是以后被债务拖的麻木了,兴许真就不还了。可要还想挺直腰杆做人,就得还。这是我爸闯出的祸事,我是没法子,不能看他愁死,但不能拉着你一起倒霉。”
芳芳吃完最后一片亮晶晶的腊肉,喝掉最后一口汤,望着刘飞年轻俊俏的面庞,说,“这半个月你都没联系我,我就猜到你怕是有什么大事。原来是这样,破产了。”
“首先,说连累谈不上,咱俩又没结婚领证,你家债务且连累不到我身上。其次,这两年在一起,我过的很开心。现在分手,虽然道义上别人说不出什么,也显着我不大有情义。再说,你要是能把这坎儿过了,我看你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刘飞。”芳芳缜密的进行着自己分析。
刘飞失笑,“有几个人能熬过去啊。”虽然在爸妈面前笃定,刘飞也不是非常有信心。
“反正我现在也没有跟别人谈的意思,就是分手,我也得等你缓过这口气,这样也不枉咱们这几年的情分。万一你以后发展好了,我跟你这就是甘苦与共的感情,那就用不着分了。”芳芳做出总结,“现在不是分手的时机,你以后再跟我提吧。我现在不同意。”
刘飞不知道芳芳是故意轻松的说话,还是真的不想跟他分手,但内心终归是好受许多。芳芳道,“不过,我能帮你的也有限。我家的事你也知道,我的学业计划也从未瞒过你,我下学期就得准备申请国外大学了。刘飞,我不会停下脚步。”
刘飞点点头,“接下来我的精力得大半用在挣钱上,学习上我得慢慢来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文化的范畴非常广,并不局限于一纸学历。不过,你要想把债务在年轻时还清,卖力气打工肯定不现实。”芳芳对做生意没什么经验,看一眼刘飞跟前的煲仔饭,“现在这么穷,就别浪费食物了。”
刘飞把有些凉的煲仔饭吃光,这一餐就是芳芳买单。
俩人用过晚饭,还在A大湖边逛了逛,最后刘飞送芳芳回家。现在刘飞的车已经卖了,打出租不符合芳芳的消费方式,俩人坐的公交车。
到芳芳家小区的时候,刘飞只送芳芳到单元楼下。
晚上天冷,芳芳的手插在口袋里,问刘飞,“要不要上去坐坐?”
以往刘飞也是常来的,这次刘飞说,“以后吧。”
芳芳没勉强,“嗯,你觉着压力小的时候,想上来再上来。”
芳芳要上楼,刘飞忽然问她,“当初我买了A大附近,你没去住,是不是觉着,不大安稳?”
“那倒不是。”芳芳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帮着打听好大夫,带我妈去看病,这是应当的。要是再住你的房子,住惯了,人就懒惰了。”
老旧单元楼昏花的灯光下,芳芳的面庞从容,眼神沉静,“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特别憎恨我的家境。后来长大,才慢慢看开。有钱人怕的,无非是没钱。有权人怕的,无非是没权。我是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我怕是的,好日子过久,失去对抗生活的勇气。”芳芳在夜风中笑了笑,“我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不会因为你是我的男朋友,就享受太多来自你的馈赠。我最信服的,是自己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