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
作者:
石头与水 更新:2023-06-15 16:54 字数:3083
信念
林熹光被林爹打击的失魂落魄, 伤心又悲痛,抬眼看到的是比她年长十一岁依旧温文儒雅的大哥, 再对比一下自己鸡飞狗跳总不如意的家庭生活, 回味着林爹说的年少时对她的期望。
林熹光没能忍住眼中泪水,狠狠在大哥这里哭了一场。
林熹光有个好处,回血速度快。不然若换个心窄的, 六十来岁受这刺激, 估计得中风厥过去。
接过大哥递来的纸巾,林熹光狠狠的擦两把泪, 声音喑哑的控诉林爹, “他就知道说漂亮话儿!还总说偏心我, 最偏心的是大哥才是!还有旭辉, 他是不偏心旭辉, 旭辉用得着他带着去县城么, 小时候旭辉经常自己去!旭辉还偷家里钱买衣料让大姐给他做新衣服哪!”
最被偏心的大哥林晨阳耐心的听完妹妹絮絮叨的控诉,只说了一句,“熹光, 爸明年就九十了。”
林熹光一愣, 啊?父亲都这把年纪了么?
林晨阳道, “能吵架的日子也不多了。”
别看曾经把老爹告上法庭, 父女俩刚刚还吵了一架, 听到大哥这话,林熹光心里竟有些不好受。林熹光轻哼一声, “就刚刚骂我那一堆话, 我看他起码还能再活个九十年。”
林晨阳……
理智上知道这当然不可能, 不过,父亲精神头儿的确上佳。
想到林爹这把年纪, 林熹光的怨气消散不少,就当父亲老糊涂好了。抱怨一回,因为吵架没吵过林爹,只能跟大哥诉一回苦,待心里舒坦些,就告辞回家去了。
林熹光走后,林晨阳不放心,还是打个电话给林爹,看看父亲状态怎么样。林爹的声音带了丝狡黠,“熹光走了?”
“刚走。”
“以前我说晚照笨,一辈子就一个样。现在看来,什么都怕有对比啊,有熹光比着,晚照都显着聪明了。”
林晨阳,“爸,您这叫什么话。叫晚照知道,小心她说你。”
“要是晚照知道那就是你说的。”林爹道,“倘晚照遇着这事,就是以前笨笨的时候,她估计就是心里憋回气,顶多心里骂我,绝不会打电话来问。年轻时觉着这样的人又笨又傻,现在也得承认,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骨气。”
“晚照有她自己的方式。”林晨阳心说,就是现在父亲不给晚照票,晚照也不会打电话问怎么有别人的没我的。晚照就是这样的人。别人不给,我不要。
林爹笑了笑,问林晨阳,“是不是说的有点狠?”
林晨阳道,“爸您这是直抒胸臆吧。”即便林晨阳,也没想到父亲心里对熹光有这么巨大的不满。
林爹靠着沙发后背,望向落地窗外有些刺眼的夏日阳光,徐徐道,“世上没有无私的人,父母也是一样,付出就希望能看到收获。有些花开得迟,一样能给人带来惊喜。退一步讲,有些花,即便不开,也能当绿植。可有些花,忽然间发现,根系有问题。”
林爹感叹,“人生何其短。”
林晚照估摸着时间,打个电话给大哥,问林熹光走了没?林晨阳已经跟林爹讲完电话,“走了,叫你大嫂下来吧。”
林晚照是跟大嫂一起下去的,见家里没什么事,林晚照问,“咱家老头儿没事儿吧?”林晚照真是服了林熹光,都什么年纪了,还能电话里跟快九十的老爹吵架。虽然知道老头儿向来战斗力惊人,林晚照依旧有些担心。
林晨阳说,“没什么事。”
林晚照想了想,有了主意,“上回我跟小特去商场,给爸买了好几件衣服,都可时兴了。明儿我打个电话,正好给爸送去。”老头儿天生臭美,一见漂亮衣服,肯定就什么事都忘了。
林晨阳一笑,“也好。”
林爹这种区别对待的事,有意见敢叨叨到林爹跟前儿的,也就林熹光。像刘凤女,她只敢跟亲妈嘀咕两句。
刘凤女倒不是不满林爹没送票给她,她知道自己不受林爹待见。用刘凤女跟母亲说的话,“以前姥爷就最偏老三,连大哥也不怎么入姥爷的眼。小时候就这样,妈您不知道姥爷那会儿多偏心,有一碗好吃的,只叫老三一起吃。有一锅,才会叫上我们。这一二年,对大哥好起来。对我跟老二还那样。”
林晚照挥挥手指,示意刘凤女挪挪地儿,别挡了她的光线。
刘凤女转半个圈儿,拉个小沙发凳坐母亲画架一畔。林晚照说,“你管你姥爷干什么,谁还没个喜恶,他早就待见老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待见你,你也别待见他就行了呗。”
林爹一向凭心情做事,林晚照以前挺不理解,还挺不满,觉着林爹偏心偏的忒明显。可这几年,她倒觉着老头儿活的痛快。她不要求林爹一碗水端平,相对的,她也不要求孩子们都要对姥爷亲近尊敬。
觉着没那情分的,走远点也没事。
少来往嘛。
不是说亲人就得亲亲热热如何如何的,事实上,很多亲人可能就只有个名头,很多亲人可能还不如外人。
刘凤女道,“我不是说这个,妈。我就说那开幕式的票,小特都有,怎么就没齐硕的,这不明显着区别对待么?”
“这还用说么,你自己见说的,你姥爷不待见你呗,小硕也跟他太姥爷来往的不多。”
刘凤女不死心,那什么开幕式,她看不看无所谓,她在网上看是一样的,她都不一定有空看。她也知道这票难得,面向百姓发售的票,每个地方都是有配额的,中奖概率跟买彩票差不多。
刘凤女说,“那都是我儿女,怎么还两样待遇?”
林晚照端祥着自己的画,“要不你去问问你姥爷,你小姨前几天刚问过,你姥爷给她一解释,至今再没见她露过面儿。”
想到姥爷那张有名的刻薄嘴,刘凤女很识时务,“那还不知道姥爷会说出什么哪。妈,要不,您替我问问。姥爷那儿还有多余的票没?要是有,我不白要,我花钱跟姥爷买。”
林晚照直接说,“这票都是去年就定好的。你想问自己问去,别指望我。”
刘凤女打听,“妈,您知道姥爷从哪儿弄的票不?开幕式的票可难弄了。是不是赵家给弄的?”
“不是。听你姥爷说是他找朋友要的。”
“我姥爷有这么能耐的朋友?”刘凤女不可思议。她不信姥爷有这么好的朋友,但姥爷的确弄了好些票。
林晚照听这话不顺耳,瞥刘凤女一眼,“你姥爷当年可是巴黎大学的留学生,怎么了?在老家教书就没能耐了?不怪他看不上你,看你说的这话!”
林晚照自己也常跟林爹拌嘴,但这跟刘凤女说林爹是两码事。林晚照把手中铅笔往架子上一搁,继续说刘凤女,“你还说你姥爷,你比得上他一半。当初你要听他的不考中专,现在起码是大学生!”
“你跟老二,谁都别背地里瞎唧咕,打哪儿能待见你哪啊?你姥爷早说了,读高中考大学比中专大专有出息,我跟你爸也都是这意思,你俩听过吗?就凭这不听话的样儿,也不能待见你俩!”
“妈,我不是这意思。你不知道,开幕式门票真的很难搞到。”
“难就难呗。有了就去看现场,没有就在家看直播,都一样。”
“直播跟现场,那能一样么?”刘凤女反问。
“有啥不一样的,春晚不年年都看直播么。”脑袋里灵光一闪,林晚照突然来了个念头儿,“我也没看过春晚现场,你小舅倒是在电视台,等哪天见你小舅我问问他,春晚票怎么卖,要是不贵,也买一场到时看看去。”
刘凤女也就过来唧咕一顿,看门票无望就回去了,只是回家难免又絮叨一回林爹偏心云云。
反正林爹也听不到。
开幕式那天,林晚照觉着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平时也没觉着自己有多爱国,入场安检还有些繁琐,但开场就不一样了,可能是被气氛带动的,她就觉着可激动可骄傲了。
林晚照想的可多了,她思绪纷飞,一会儿想到年轻时的艰难,连玉米饼子都只能勉强裹腹的年代,到后来能吃全白面的,就觉着日子真是好的不得了,这就是享福了。
后来能隔三差五吃上顿肉,跟天天过年还有什么差别呢。
再后来,有了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电话,我了个天哪,这简直是人间天堂。
即便胆小如她,懦弱如她,也觉着是梦中都不敢想的日子,以前常听村干部们宣传的共产主义就该是这样吧!
那时,她觉着她的日子是好的,内心应该是满足的。
可死过一次才明白,那些好,是时代带来的好,她最终没有守住这时代的好。她的内心也并不满足,而是充满小心翼翼的讨好、无知的茫然、献祭式的奉献,以及最终被抛弃的心酸。
耳边响起巨大掌声,林晚照也跟着一起鼓掌,她左边坐的是小特,右边儿是大嫂。她从未有如此时这般内心安稳又澎湃,她坐的腰杆倍儿直,目光坚定,心中竟生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宁可这样活一分钟,也不愿如前世那般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