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一手下意识绷紧了，按在头顶，一手推开门后，一股经年腐朽的恶臭扑面而来，像是劣质的过期食品发出的独特怪味，和一股久未通风的闷热。
  早已习惯这一切的小叶洛并没有察觉，他只是颤了颤眼珠，不消片刻，便将视线定格在了那个破旧的沙发上。
  一个骨瘦嶙峋的中年男子东倒西歪，在沙发上陷入沉睡，一只手搭在油腻的桌上，臭味就从上方只吃了一半的塑料盒里传出来，一堆油还蹭在了桌上，恶心地向那个不知多久没人搭理过的水泥地上滴着。
  见状，小叶洛眼里非但没有冒出厌恶表情，反倒欣喜若狂起来。
  踮着脚，他小心翼翼走上前去，拿了帕子将桌上的油擦掉，那半盒饭菜混杂在一块儿、看不清原样的东西他没动，谁知道这人一早起来，发觉吃剩的东西不在了，会不会瞬间暴怒抓回凶手？
  做完这一切后，他就默默站在对面，凝视着那人睡梦中都凶狠的模样，小叶洛呲牙咧嘴地面对他，无声地做出了自以为凶恶的表情。
  半晌后，似乎是觉得无趣，又也许是害怕那人突然会睁开眼，小叶洛收回那副模样后，沉默瞧了几眼那紧皱的眉头，就厌恶地移开了眼。
  ——逃吧。
  这想法就像个乱入的坏孩子，将曾经森严而刻板的规矩都打碎得一干二净，硬着脖子的小叶洛不着边际地想出这句话后，就怎么也放不下了。
  身体反应总是更快一步，他还没作出决定呢，就已经蹑手蹑脚又拉开了门，突然安分下来的门，无声地轻轻合上了。
  起先，小叶洛是张着嘴不敢用力呼吸，而后，便是喘着粗气跑，跑很快，特别快，像是要甩掉什么不愿承受的东西。
  此刻正值夜半，大多数人都沉睡了，只剩嘶吼大哭的女声，和那拼命哭闹的婴儿。
  曾经听见这些，叶洛总会皱着眉死死咬牙，可今如的愉悦明显胜了一筹，他奔跑的脚步轻快得就要飞起来，也不就再为这些日常的喧嚣而扰神。
  小身影被忽明忽暗的路灯拉得很长，他也没想过真要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小脑袋还没装这种东西，被绳子栓住多年的小象，总是不会轻易挣脱的。
  可是现在，今晚，他只想找个地方歇歇。
  小叶洛一路狂奔，其间趔趄了好几次，还在最后一次狠狠摔倒了，蹭红了膝盖，可他甚至没顾得上拍拍灰，就又一瘸一拐跑了起来。
  等毫无目的地的他一头扎进了白日路过的小公园，这才放缓下步子，埋着脑袋揉揉膝盖，长长舒了一口气。
  始终紧绷的脊背，此刻才算终于放松了。
  空无一人的小公园，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展现出无尽的包容性，向白日里低着头快步掠过的小叶洛，张开了怀抱。
  一阵风吹来，夜晚凉飕飕的，可小叶洛并不介意，就算此刻漆黑一片毫无声息，也勾不起他的半分恐惧。
  相比之下……这有什么好怕的呢？
  小叶洛眯着眼睛，轻轻踩过挡路的小石子，步子随着增多，渐渐加快了些，他径直从树木重重的包围圈里闯了过去，一路走到了公园的角落里。
  那是白日里孩子聚集的小天地，小叶洛有几回路过，都会攥着自己皱巴巴的衣角，远远眺望里面喧闹的孩子和陪伴的大人。
  只是看不了三分钟，就会面无表情转身走掉了。
  可如今，这个地方空无一人，没有谁会用惊异的眼神驱逐自己，也没有那些让自己觉得被扼住喉咙的温馨氛围。
  只有空，静默，心旷神怡，和隐隐升腾的跃跃欲试。
  三两步跑了过去，膝盖的疼痛似乎都烟消云散了，等他缓下步子，站在那个区域中间时，甚至怀疑自己成了手握利剑的小王子。
  无所畏惧，“刷刷刷”几声，就能将那些卑劣恐惧的东西砍得四分五裂，影子都找不着。
  拽了拽胸口的布料，他将手在衣摆上蹭了好几下，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攥住了那根绳子。
  粗糙的绳，因为握得太紧而轻易弄疼了手，小叶洛却不觉，反倒握得更用力些。
  轻轻拉了拉，他就发觉那绳子牵着下方的木板，一同动了起来。
  小孩子的眼就像被点燃的烛光，晃晃悠悠也亮了起来。
  这是他每回驻足几分钟的最初缘由，也是他怎么也寻不到机会玩耍的物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这个娱乐方式如此心心念念。
  曾经在巷子里安分待着时，觉得一切还好，不太坏，可自从自己学着走出巷口，总能瞧见大人牵着孩子的手，而小孩抱着一堆玩具，偷偷笑得愉悦。
  每当此时，他就会驻足在一旁，又不敢让眼神太过明显，只好装作看看对街，再在两秒后将视线拖回来，接着瞧，一直瞧到对方离开。
  可第一回 瞧见这玩意儿，他却足足望了有五分钟，直到上面的小孩似乎是腻了，吵嚷着要下来，一直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小叶洛，这才黯然离去。
  而此刻，他攥紧秋千的绳子，轻轻拉动着，只见秋千随着恰好吹来的一阵晚风，愉悦地小小地荡了几荡。
  小叶洛瞧着，实现也随之摆呀摆，遗憾的是，它没到多久就完全平息了。
  他连忙又拉长了手，用力地拽了拽，这才期待地后退一步，就见秋千抖擞了精神，炫耀般颤巍巍越荡越高，在这个静默的夜里，愉悦着。
  勾起了唇角的小叶洛，柔和着眼睛任凭它晃荡，晃荡，在这个不顾一切只想出逃的夜里。
  可直到那剧烈的弧度，最终都平息了，他也没产生半分让自己坐上去的想法。
  因为并不会有这样一个人，能在背后推着他，更没人会在他抛至高空、无助下望时，抬眼仰望得温柔。
  叶洛隐隐约约发觉，很多人都会有的。
  可他……大概永远不会。
  ————
  深深下埋脑袋，叶洛没有开口回应对方邀宠般的言语，只是抖着手指，拨弄起手掌上的小秋千。
  只见它颤巍巍地晃了几晃，最终却迫于无奈，实在无法高高扬起。
  叶洛沉默地瞧着，见它很快平息，对面的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没多久就噤声了。
  想强行拽起嘴角又无果，叶洛只好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好又闭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