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门 第108节
作者:
苏幕幕 更新:2023-12-05 15:41 字数:4159
陆璘到一旁桌子上喝茶,看施菀在书架上找书。
秦太医是宫中最高等级的御医之一,也是个喜好藏书之人,尤其是医术方面的书,这里的医书比外面的书肆还要多。
想到能将所有书都抄下,施菀欣喜不已,迫不及待就挑书,却发现这书大约是秦太医都挑过的,全是名家大作。
最初她看的最中间两层书,随后踮起脚来拿最上层的,正够着的时候,陆璘到了她身后,手伸到她手上方,在她要拿的书拿了下来,递给她。
她接过书,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后面便是书架,没什么退的空间,陆璘看着她,自己往后退了两步。
“谢谢陆大人。”她说。
“不必。”他看了看书架:“上面的还要吗?我一起拿下来给你。”
她连忙道:“等一下再拿,我怕弄混了位置。”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明了她就是如此,总怕影响到别人、怕麻烦别人一点点。
于是他又抬手,将上层的书一起都拿下来。
“你……”施菀还没说出口,他便道:“没事,我记住排序了,待会儿我再按原来的样子放回去。”
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哪里能高中榜眼?施菀想起这回事来,看他一眼,不再说什么。
陆璘笑道:“回去我帮你抄书吧,待我日后再升几级官,说不定还能卖钱。”
施菀被他逗笑了,将一本一寸厚的书拿了出来:“那你就抄这本吧,这本卖的钱应该多一些。”
陆璘翻开那书,是一本草药辨认的书,不只厚,还是带图的,真要抄下来,颇费些功夫。
“倒也不是不行。”他回道:“想必你画起画来差些功夫,只要书上有画的,你都可以交给我,我三两日便替你画好。”
施菀看他一眼,却不知怎么回。
她觉得这样欠他太多,但她自己画画确实差一些,最后犹豫太久,就索性没回答了。
在秦太医府上挑好书,两人与秦太医道过谢,一起出秦家。
已是深秋,天渐渐寒凉,但今日还好,出了太阳,秋高气爽。明日就是重阳,街上又是分外热闹,各家各院里也都备着重阳节。
陆璘将书交给长喜,在马车下朝施菀道:“回去后我让府上的书办帮我们一起抄,他们速度快,几日就抄好了,要不然我带你在京城逛逛吧。”
施菀摇头:“不必了,我没有要逛的地方,就先回去抄书。”
她说着要走,陆璘却拦住她道:“你到京城,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好好看过,以后也不定有机会来,今日就好好看看不行吗?”
他说得认真,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乞求。
施菀的确没怎么在京城逛过,当年初到京城便住进了陆家,然后便是备婚,再然后成了陆家的少夫人,不敢、也没有机会出去;至于现在,她几乎只在陆家与国子监之间往来,再没去过别处。
陆璘又道:“原本我是打算着,你来了京城,我绝不会轻易让你回去,现在我想……如果你后面真要走,我不会拦你,只是今日,想带你看看。”
他的话,似乎是交易,好像在说今日一起看看,以后她离开京城时,他便不会纠缠她。
施菀点点头:“那好吧。”
陆璘让陆家的车夫将书带回去,自己与她徒步往街心走。
京城最繁华之地,是杜河,杜河之上一桥飞架两岸,形似一道彩虹横跨河上,所以取名为虹桥。两岸汇集着整座城最豪华的商铺,从早到晚都是人来人往,节庆之夜更是灯火通明。
陆璘带施菀站在桥上,和她道:“对面那座三层楼的酒楼是飞星楼,京城最大的酒楼,做南北名菜,里面大厨是宫里出来的御厨,手艺确实不错,但也贵,一道烫白菜都要卖一两银子。
“它旁边的是汇通钱庄,传说老板富可敌国,拥有全国最多分号的钱庄,江陵府也有一家。
“飞星楼对面是瑶芳楼,里面歌舞不休,戏曲不断,算是京城最大的独勾栏瓦市,原本它们和飞星楼该是互相照应生意,可两家关系却并不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施菀摇摇头。
陆璘待要说话,却看着她停住了,问:“但你并不关心是不是?”
施菀正盯着桥下的商船看,听到他的话笑道:“我等开年就走了,只是个京城的过客。”
陆璘低声道:“我只是觉得,我该带你看看。既然你不关心,那要不然我带你去畅春园好不好?那里鲜花四季轮换,如今必然是菊花的天下,最新最全的菊花品种也都在那里。”
施菀点了点头。
畅春园是朝廷出资修建,免费供百姓游玩,遇有大节庆,皇帝还会亲至,士庶共赏,与民同乐。
两人去了马车租赁档口,租乘马车前往畅春园。
里面果真摆了满满的菊花,黄的,白的,紫的,绿的,大的,小的,各式各样。
也有挂着个木箱的小贩在里面做生意,见了两人,上前道:“夫人,买只梳子吧,结发同心,百年好合。”
施菀一愣,意识到他将两人当成了夫妻,只摇摇头,径直往前走,小贩却又拦住陆璘:“郎君,买只梳子吧,只用七文钱,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赚个辛苦钱,求郎君行行好。”
陆璘拿出七文钱来,小贩收了钱,连忙道:“谢谢郎君,郎君挑哪个梳子?”
陆璘看向施菀,却见施菀已经走开了两三步,只回头看着,并没有上前来挑梳子的动向。
他随意挑了个雕着金银花的小木梳。
小贩走了,陆璘拿着梳子走到施菀面前:“你拿着吧,木质一般,只是便宜小玩意儿,到时候回安陆路上用。”
梳子原本是很暧昧的东西,似乎更像定情信物,但他一边给她,一边说让她回安陆的路上用,又似乎没有那种意思。
她不知为何就伸手接过了,接到手中那一刻,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是很多年前,她期望过的。
若是新婚时,他带她出来,带她看这繁华的都城,带她来逛这景致宜人的园子,听别人道一声“结发同心,百年好合”就被哄得买下一只劣质的梳子交到她手中……
那该是怎样的欢喜与幸运,能满足她对夫君、对新婚燕尔的一切想象,一定是做梦都会笑醒吧。
于是她明白过来,他是在补偿她。
补偿她他觉得自己该做,却没做的。
其实早已事过境迁,她并不想这些了,但这一刻她还是接下了这梳子,好似替当初的自己接下。
她总会回安陆的,从此再不会来,也绝不会和他再做夫妻。
所以今日偿一下多年前的心愿,倒也可以。
她看着梳子笑了一下:“京城的东西可真贵,我在安陆五文钱的梳子都比这个好。”
“是吗?”陆璘一愣,“你不早说,这么说我该给他讲一讲价。”
“讲价,你会吗?”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那有什么不会。”陆璘说。
走两步,又见一个卖蜜豆小饼的小摊,施菀在摊前站住了,看向陆璘。
摊主是个中年妇人,立刻问:“郎君,买两个蜜豆饼吧,三文钱一个。”
这儿的东西果真都卖得比外面贵一些,陆璘道:“五文钱两个吧。”
中年女人“哎呀”一声,“那可不行,郎君看着便是富贵人家,扫个地都能扫出半两银子来,一文钱就别同咱们这穷苦人计较了,行好事得好运,你来年会升官发大财的。”
说着拿了两个小饼给他。
他无奈看向施菀,施菀笑了。
陆璘乖乖拿出六文钱来给了妇人,接过她的两个小饼,递了一个给施菀。
待离了摊子,陆璘问她:“这我该怎么回她?”
施菀回道:“我又不知道,我也不会讲价。”
于是两人都笑起来。
游完整个畅春园,已是日薄西山,陆璘问:“去找家酒楼吃饭吧,北街的一品香,它们那里的烤乳羊好吃,号称京城一绝。”
施菀有些意外:“怎么不是飞星楼吗?你之前夸飞星楼那么好,说是宫廷御食。”
“那里……”陆璘顿了顿:“不划算,一品香也不错。”
他在飞星楼打过韦超,惟恐飞星楼的人还记得,还是不去的好。
施菀本就是随口一说,她是不在意吃食的人,他说哪里就哪里,也就随他一起去了。
到一品香,陆璘挑了个雅间,烤乳羊,炖猪肘,炙鹿肉……让人上了满满一桌,因这一品香招牌就是这些大荤,他竟都来了一遍。
陆家虽在京城,但府上饮食习惯清淡,她以往出去的机会也少之又少,所以从来没吃过京城才有的这些名菜。
如今一尝,倒确实是大厨的手艺,非寻常地方可比,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羊肉猪肉,也是她第一次吃鹿肉。
陆璘给她倒酒道:“这是延寿酒,京城名酒之一,你尝一尝就好,比安陆的玉泉酒烈一些。”
施菀端了酒杯喝下一小口,却连这一小口都险些吞不下去,连忙皱了眉头道:“好辣!”
陆璘又立刻替她倒了另一杯酒:“快喝这个。”
施菀又喝了那一杯,却是清甜味,带着菊花香。
“这是郁金泉,是果酒,也是重阳菊花酒,不会醉。”陆璘介绍。
施菀回味道:“这个好,比我喝的别的菊花酒都好喝,刚刚那酒岂只是比玉泉酒烈,是烈很多!”
陆璘又给她倒了一杯,“你喜欢这个,等你回安陆时,我给你买几坛送给你,让你带回去。”
施菀笑着没说话。
两人吃过饭出酒楼,已是傍晚。
太阳落山,但街道两旁家家店铺都是灯火通明,将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路上行人竟一点也不见少,还有人专等到这时候出来,去勾栏瓦舍行乐。
施菀看着这街道,叹声道:“到底是京城,处处锦绣,车马不绝。我最初来京城,总觉得自己不属于京城,与京城格格不入,直到现在,仍觉得京城陌生。”
“没有九州大地,就没有京城的繁华,没有京城的繁华,也没有银钱货物流通的场地。”陆璘说着笑了笑:“我也不是京城人,我父亲还在祖籍待过几年呢。”
两人一同往前走,陆璘道:“其实我对京城也没那么熟悉,我小的时候就得了些神童的名号,爷爷和父亲便一心要我读书,正好,对于别的孩子会的斗蛐蛐斗百草捉蟾蜍我也并不感兴趣,所以少年时光,尽是埋头苦读了。
“随后便是科举,院试,乡试,会试……京城人将我捧得越高,我便越不敢摔下来,所以只想一次试中,且只能拿头筹,我觉得游山玩水、闲逛街头是纨绔行为,并不会去。一晃,就已成年了,如今将至而立,自己一个人,也没那份游玩的心性了。”
施菀:“我以为你天资聪颖,读书与应试都是信手拈来,绝不会出错。”
陆璘笑道:“我之前读书是在王家私塾,那时我是里面最厉害的,后来去了丽山书院,发现身边所有人都是其他私塾最厉害的,然后乡试,也并未如我所料中解元,天下之大,能人不知凡几,再有天赋,也要勤奋。”
施菀说:“我小的时候没有太多心思,这里玩玩,那里闹闹,也就大了,爷爷宠我,除了让我帮忙做些小活,什么也不让我干。到十四五岁,要许人家了,他才让我学着做做饭,裁个衣服,所以这些活我都做得一般。”
“不怕不好嫁么?”陆璘笑问。
施菀摇头:“当然不怕,有很多人来我家说媒啊,有一家,家里有好几十亩地,还养鱼,他们家老三水性特别好,人称浪里小白龙,他就喜欢我,我都听见风声说他家要找人来我家说媒了,只可惜……”
施菀没说了,似是想起了什么忧伤的事,脸上泛起一阵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