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尽快搜集情报，不必整理，随时汇报。”叶尔格纳上将沉稳说话的同时，双手不自觉放在膝上，紧紧攥握的双拳手心不断冒汗。
  他71岁了，在蔚蓝打了一辈子大尖，当了几十年指挥官，已经不知道到底有多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
  老友兼弟子西格洛在南极洲的惨痛失败，以及他最后负疚战死极点牵引场下的画面，如同梦魇一般不断地出现在脑海里，压得叶尔格纳喘不过气。
  作为一个已经71岁的蔚蓝军人，叶尔格纳上将参加远征早已无惧死亡，但是，他怕败。此战若败，他对舰队十万将士及全人类的负疚，甚至要远比西格洛更深，更重。
  “按道理，如果可以直接发动突袭，肯定是最好的。”努力调整好状态，叶尔格纳上将转头，对话筒说道。
  在场远征军参谋官们，集体无声地点头，甚至他们的眼神里，裹着这样恳切的期待与祈愿。
  要是大尖的牵引场就摆在那里，要是它们还没有防备……毫无疑问远征军应该立即发动空袭，以全部63艘飞源能船，直接俯冲攻击牵引场，同时以青少校为首，聚集高端战力突袭绞杀大尖戴呃，毕其功于一役。
  而后，再考虑寻找佩格芒特的问题。
  “是的。”这是最好的情况，温继飞一样表示了赞同，然后安静下来，等待着。
  会议室外，锈妹已经穿好她的铁甲了，青子身上的武器，也从一把长刀变成了他过往标志性的双刀双柱剑，舰上所有战士佩戴源能死铁呼吸面罩，完成战前检查，列队整装待发。
  朵桑嘉措大师也套了一副全甲（大尖可不会跟他空手肉搏），佩了长刀，但是可能因为从没上过战场，正在紧张发抖……也可能是兴奋和激动吧，总之老头在努力掩饰着。
  姜上将的小斧头找不着了……他想去找，又忘了自己想去干嘛，接着，忘了自己忘记了什么。
  沈风廷从腰后把小斧子拿出来，递给他，“拿着，待会儿跟着我，我是沈风廷中将，你是我的卫队亲兵，知道了么？”
  “哦。”姜龙池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韩青禹的侧身，“那他是谁？我好像认识他，他是不是我孙子啊？”
  “不……随便吧。”沈风廷说。
  “报告，初步观察没有发现牵引场位置。拒绝者申请以小型探索器抵近侦察，请批示。”
  “报告，地面大尖分布相对集中，目前可见数量，估测在五万具左右。其中发现戴呃一具。我们正在进行进一步观察。”
  “报告，空中游弋大尖飞船数量，初步统计大概在200架左右，分布状态密集覆盖于大尖群盘踞区域上方。其中母舰一艘，剩余以大中型飞船为主。地面停靠数量不详。”
  来自战场的信息汇报，迅速将叶尔格纳上将，温继飞，以及所有参谋军官的情绪，打落到了谷底。
  突袭，很难了。
  一方面，牵引场的位置还没找到，另一方面，大尖的大批飞船竟然时刻保持着空中游弋和区域覆盖状态。
  这意味着，这一战，制空权在它们手里。而且会从始至终都在它们的手里。
  还记得佩格芒特之前曾经说过，当初他独自攻击牵引场的时候，最后就是因为被空中游弋的大尖飞船，不断拦截和撞击，才功败垂成的。
  他还说过，当时那座牵引场的位置，在地下。
  这些大概都是大尖在“盖顶入侵战争”和在南极待了半年多后，开始出现的变化和学会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今天，扼杀了对远征军最为有利一种的战略选择。
  五万，两百。这两个字数字，萦绕在所有人心头，压迫着他们的情绪与思考。
  五万很多了，虽然远没有当时的南极洲那么多，但是这次远征军的规模，也才十万而已。就算如今的人类源能武力进步再大，2：1的战场比例，依然是一个死亡数据。
  更何况，五万这个数字，只是一个初步的统计结果而已。
  “其实我们也没想过要跟它们展开全面战争。”一名参谋军官开口，说：“所以，五万就五万吧，其实已经比我们最坏的预估好多了。”
  某种程度上说，他是对的。这里不是南极，这一战也不是失落大陆远征，当远征军只带来十万将士，不管是蔚蓝还是他们自己，都从没想过要跟大尖部队摆开阵势，在火星打一场全面战争。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干掉戴呃，毁掉牵引场，找到佩格芒特而已。
  一旦目的达成，火星被证明安全，战争就会进入下一个阶段，蓝星更多的人类部队会到来，进行后续的战场清剿。
  真正的或说更为致命的问题，是此时在空中游弋的那200架大尖飞船。正是它们的存在和游弋状态，杀死了所有对远征军最有利的可能，甚至，它们可能在战争正式爆发之前，直接毁灭整支远征舰队。
  3：1的比例，足以让它们将所有人类源能飞船追杀迫离，甚至撞毁在茫茫宇宙中。
  “命令舰队先集体后退。”距离还远，但是，要再退，叶尔格纳上将的语气慎重而有些无奈，说：“另，整理当前情报，传回地面，请参谋部协助决策。”
  “温少尉觉得怎么样？”他问。
  “同意。”温继飞简洁道。
  而后，叶尔格纳上将转向机械摇篮号在场的参谋官们，“你们也可以讨论一下后续方案，比如是不是存在可能，我们先派出几支小规模分队登陆火星，侦察同时寻找佩格芒特少将……”
  “报告！”这一次突然响起的报告声，带着巨大的紧张和急切，甚至是慌乱，说：“地面大尖飞船异动，有飞船正在起飞，同时部分空中大尖飞船开始拔高，弧形向外展开。”
  被发现了？！这么小心，这么远，还是被发现了么？明明探索器还没有抵近侦察啊，066所在距离，不应该是安全的才对么？难道它们能侦测大气层里的大规模源能波动？不管是哪种情况，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被发现了。他们是军人，不能靠幻想和祈愿打仗，大尖飞船的异动，绝大概率是冲着舰队来的，不管它们是真的已经发现了舰队，还是发现了探索飞行器。也许这种情况还存在小概率的可能，是大尖飞船本就有这样的日常搜索，可是，他们不能去赌这个小概率。他们手上总共就这么点东西，没资格赌。就算判断错误，现在也必须做出应对。
  “命令舰队加速后退，快速寻找位置隐藏。”叶尔格纳上将的声音依然保持着沉稳，这是一名老将的经历所予，但是他整个人，已经一下站了起来。
  “是。”参谋官们快速回应，准备开始发布指令。
  “不！”温继飞的声音出现，“不能退，上将。”
  机械摇篮号指挥室安静下来，所有指令暂停，目光转向墙上的播放器。
  “改装飞船性能有差距，一旦退了，它们扩大搜索和空中侦察范围，我们就再也回不来了。”温继飞沉声说：“而且有很大概率，我们会被直接消灭在后续的宇宙空战中。”
  “……对。”叶尔格纳上将没有因为面子，强撑和固执，接着问：“所以我们现在？”
  “它们不可能已经发现我们整支舰队，弧形展开证明它们是在搜索，这是我的判断。”温继飞说。
  “同意。你说。”叶尔格纳上将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次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好，或说不对，但是，很难控制。
  “所以……主动派出小部分飞船攻击大尖群所在区域，吸引它们的注意力。同时，舰队主力趁机绕行，至火星另外方向迅速完成登陆。登陆后，留下十艘飞船，争取快速进入地下，作为战士们生存和隐藏的空间。剩余全部飞船不做停靠，低空悬停放下舰上战力后再次起飞，以分队形式多方向分散，争取隐藏，而后，作为敢死队，等待决死攻击指令。”
  温继飞继续说。
  第907章 在没有制空权的天空，单机巡航（上）
  这是叶尔格纳和蔚蓝的参谋官们，第一次听到温继飞少尉的现场判断和指挥决策。尽管他们过往都曾经听闻和见识过不少溪流锋锐的辉煌战役，但是，两种状态之间的差别，依然是巨大的。
  没有人可以在这一刻，方案尚未执行之前，就判断出他的思路和决策，是否完全正确，但是，有两点是现在就已经可以给予肯定的。
  一是这个人的冷静和果断。固然，军人都需要冷静和果断，也以此不同于普通人，而温继飞少尉其实依然很年轻，但是，在刚才那一刻，危机突现的时候，他无疑是全场最冷静的。不客气地说，比叶尔格纳上将更冷静。
  冷静的思考，缜密的逻辑，延伸果断地决策……至少现在这里，暂时没有人能够对他的应对方案提出任何质疑或补充。
  第二是这个人的战略思维和大局观。就算是在这么紧急的状态下，做出的应对与决策，温继飞少尉依然清晰而明确地，保持着对于此次火星战场的整体战略思维。
  他的方案，如果说普通人一时间还看不出太多东西，叶尔格纳上将和蔚蓝的参谋官们，无疑是可以的。他们第一时间就觉察了这个方案在战略层面上的核心要点——与化解危机同步，温少尉已经在建立火星战场的“空地协同作战体系”。
  远征舰队人员和飞船分离，形成双线战场，使得战力最大化，同时战术选择丰富化……结合目前的情报信息来看，这无疑是最适合后续战场，机会最大的一种决策。
  “有没有不同意见？”危机紧迫，叶尔格纳上将说话声音虽然依旧保持着沉稳，但是语速很快。
  指挥室现场保持沉默。
  “有没有补充？”叶尔格纳上将接着再问。
  滴答，
  滴答。
  “执行。”又两秒的沉默后，这位远征军最高指挥官终于做出了决定，全盘执行温继飞的应对方案。
  而后，略微沉吟，“把备用的80架探索飞行器放出去一半，充当攻击飞船吧，再……”
  探索飞行器体积太小，动力太一般了，而且是无人驾驶的，只凭它们，绝不可能吸引那么多大尖飞船的注意力，所以，必须有人类源能飞船参与到这次“伪装攻击”才行。
  让叶尔格纳上将语塞的点，就在这里：远征舰队一共才66艘飞船啊，历经一个月的前途难料的辛苦跋涉，好不容易来到这里，结果还没有正式开战，就要主动牺牲其中几艘。
  此外，更令他难过和悲痛的还有，因为时间无比紧迫，没做提前准备，那些被选择牺牲的飞船上面的蔚蓝将士们，此时已经来不及撤离了。
  那些飞船上载的，那些无畏死亡归来赴战的退役老兵们，终于来到了这片战场，但是连大尖都还没见到，连战刀都不曾劈出一次，就要牺牲了。
  整支远征舰队，除了韩青禹等寥寥几人外，绝没有人可能在飞船被凌空撞毁的情况下活下来。
  低头站立着，叶尔格尔上将双手拳头紧握，因为用力过度而不自觉地颤动。西格洛带领南极远征，前期不慎造成大批无谓死伤的悲剧，似乎正在他身上重演。
  一直过大的压力之下，深刻的痛苦和无力，正在不断侵蚀这位老将军的神经……
  现场的参谋官们自然知道叶尔格纳上将在犹豫什么，然而，没有时间了，他们不自觉而有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墙上的播放器。
  那边保持着安静与沉默。
  因为没有图像传输，他们看不见温继飞的脸，但是脑海想象，这一刻，那张脸上应该有冷静、决然的表情与冷厉的目光。
  “这也许就是这位传说中的溪流锋锐年轻参谋长，超乎常人的果决吧？如他去年，曾经带领溪流锋锐全军，去做南极战场那次必死的‘救赎奔袭’。”
  是战，火星，温继飞少尉作为指挥官做出的第一个战场决策，就是舍。
  舍船。
  舍人。
  他是对的，没有人可以说他半点不对。
  “上将？！”参谋官们不得不开口提醒，因为时间，经不起犹豫。
  “a18，f04，b21……”叶尔格纳上将开始报出负责“攻击地面”，吸引大尖飞船注意力的飞船编号。
  他尽量选择中型飞船（此次远征本身小型飞船就极少。），但是，每一个编号报出，依然意味着几千人的死亡。
  最终，叶尔格纳上将报了五艘飞船的编号，说：“执行命令。”
  就在此时，“等等，计划修改。”温继飞少尉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刚被说服了，之前播放器里之所以完全无声，正是因为温继飞身后来了人，所以他暂时关闭了话筒。
  此时，那两个人就站在他的身侧，一身武装的韩青禹，一身太空服，把“头罩”抱在手里的杨清白。
  “温少尉你……”叶尔格纳着急同时困惑。
  “撤销那几艘飞船的出击指令吧，让那40架探索飞行器，跟着一艘大型飞船去就好了。”温继飞说。
  一艘？！
  就一艘？！
  叶尔格纳上将认为不够，参谋官们认为不够。
  当他们还没开口，温继飞少尉这边已经继续说道：“够的，因为……待会儿，青少校会主动攻击它们。”
  为什么一艘就够？原因很简单，因为他，韩青禹和杨清白和那艘飞船，会跟它们，跟那些扩散出来的大尖飞船，直接在空中干起来。
  它们没法不注意到。
  温继飞说出这个方案变动的时候，情绪多少有些不好。若不是青子和杨清白刚才突然到来，那么努力和坦然地告诉他，他们对此多有把握，而时间，让他不能再犹豫……他绝不可能就这样答应这件事。
  紧接着，在指挥室回过神来之前，杨清白的声音出现，说：“给我龙之双翼号吧，上将，让它到末日长城号旁边来，跟随飞船，打开弹射口，我们会弹射然后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