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考试与告白
  周二，云层厚重，能遮住阳光，蝉鸣声几乎没有断过，一直回荡在校园中。
  两段节奏不同的音乐从八点半开始分别间歇地响起。
  试卷从桌面上消失，然后重新出现。
  高一（1）班同学们手中的笔也是，放下，然后重新抬起，希望能尽量多写一点，在交卷之前尽可能地拯救一下分数。
  曲修伟将收到的试卷清点一番，“停笔了，你们这几排。”
  纸张底部与木头桌面碰撞，发出“tatata”的声响。
  苏沉商把黑笔一放，整个人像是被笔带走力气，上半身趴在桌面，将目光游离到窗户外，望向白茫茫的天空。
  今天去还是明天去呢？
  苏沉商收回视线，抬起上半身，用左手撑住自己的下巴，一边想，一边用右手拨弄面前的黑笔玩。
  黎安霄打断她的思绪，“去不去WC？”
  “走！”苏沉商痛快回答。
  等两人重新回到教室，讲台旁已经站立着一位五十来岁的女士。
  女士妆容精致，气场十足，短发发丝中夹杂着些许银丝。
  她上半身穿着一件白色亚麻短袖衬衫，下半身搭配一条红色休闲裤，脚穿一双黑色漆皮低跟鞋。
  讲台桌面上，放着一个粉红色保温杯和几迭试卷，既有新，也有旧。
  女士见到全班人齐，双手一拍，示意所有人安静。
  “自我介绍一下。”
  她拿起笔筒里的白板笔，用力打开笔盖，转身书写下刚劲有力的『程问春』三字。
  “我姓程，程问春，Jade，是你们这学期的数学老师。”
  春字旁边的一点，力道很大，连上课铃都被这一点震醒。
  介绍完自己，程问春把笔合上，顺手丢进笔筒里，“这节课做个小测验。”
  试卷被分发给每排第一位同学，程问春一边示意他们向后传，一边说：“试卷不难，都是初中所学的知识点，考试时间四十分钟，认真做自己的卷子，不要交头接耳，可以使用计算器。”
  几乎“器”这个字刚落，教室里就只剩下笔开始在试卷上书写的声音。
  程问春拿起保温杯和被红笔夹住的一小迭试卷，走向窗户旁边的书桌。
  她拉开椅子坐下，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副老花眼镜戴上，低头开始批阅试卷。
  “别忘记写上你们的名字。”程问春微微抬头，眼神透过镜片扫过全班头顶，手指夹着红笔在试卷上轻敲，“不写名字，算零分，字迹潦草扣十分。”
  一声巨大，巨响亮的“靠！”，从班级某个角落传出。
  程问春看向传来声音的地方，“你有意见？”
  “没有。”刚才冒出声的同学又弱弱地回答。
  “还有三十分钟。”程问春说完，便将视线从冒出声的地方收回。
  空气重新静谧下来，仔细听，甚至能听见后墙上挂着的钟表所发出的滴答声。
  程问春又批了一会儿试卷，似乎耳朵里听到钟表之外的动静。
  她抬起头，目光在教室中扫视一圈，然后站起身，推开椅子，从窗户边离开。
  那双黑色低跟鞋踩在灰色地砖上，它的每一步都极具威压，使人紧张。
  “哒”声从桌子旁开始，一直向后，一直向后，直到消失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储物柜前。
  考试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秒针就像开了加速器一样，急速地消耗着圈数。
  “时间到。”分针刚接触到八这个数字，程问春的声音就从教室末尾传来。
  她步履带风地走向讲台，嘴里还在不停催促，“请同学们停笔，卷子从后往前传，快点。”
  班级又变得热闹起来，有人一边费力嚎叫，一边按住自己的试卷，试图不让别人收走。
  “不，我还没写完。”
  “再给我一个机会，求你，大哥。”
  “快点，收卷了。”
  “你先去收别人的，让我在拯救一下，一下就好，哎！”
  确认试卷都交齐后，程问春拿起试卷上的教案，“我来布置一下今天的作业，预习国内高中必修1，第一章到第三章，做完课后小练和知识点试卷。”
  “IG Preview Number，A simple paper。”
  “直接在维泽APP上面写，不用打印成纸质试卷。”
  话音刚落下，下一秒，广播里就响起代表下课的音乐。
  程问春将脸上的老花镜取下，折迭好，抬手放进上衣口袋，“下课。”
  一些身穿校服的同学正在走廊中玩耍打闹，同时，教室内也充满叽叽喳喳的谈话声。
  苏沉商又趴在课桌上出神，眼神若有所思地盯着上午最后一节课的名字。
  “你在想什么呢？”黎安霄伸出手，手掌在苏沉商眼前挥动。
  苏沉商张一下嘴，“我在思考，今天去不去。”
  一听这话，黎安霄眼神滴溜一转，努力伸长脖子，环顾四周。
  确认苏承彦不在教室后，她偷摸地从课桌下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白色塑料袋。
  塑料袋被她放到两人课桌之间，“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天。”
  苏沉商好奇地看向塑料袋问：“这是什么？”
  黎安霄将塑料袋推到她面前，拉开袋子上的活结，“工具啊，周日你交给我，让我今天带来，不是要用吗？”
  “我给你的吗？”苏沉商用手指勾开塑料袋一角，目光往里头瞧。
  塑料袋很大，口子露出里面简易的拆车工具、刷子、画笔和颜料，甚至还有一卷黄边防尘膜和砂纸。
  黎安霄双手交迭，头趴在手臂上，瞧向苏沉商，“对啊！周末晚上，你来我家交给我的，你忘了你的计划了吗？”
  被黎安霄一提醒，苏沉商瞬间闪过周末的记忆，“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嗯。”
  “那就行，我已经准备好帮你顶包，记得给我尾款。”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刚响，苏沉商快速地与黎安霄对视一眼，一把拎起塑料袋，两人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
  搞得刚起身，准备喊她们吃饭的苏承彦和程炤一脸懵。
  两人步伐极快，到达车棚门口时，苏沉商从塑料袋里掏出两顶鸭舌帽，一顶给黎安霄，一顶戴到自己头上。
  她们鬼鬼祟祟地来到一辆黑色自行车身后，动手将它从车堆里搬出来，又动手将防尘膜剪裁成几块铺到地上。
  苏沉商拿出拆车工具，将自行车利落地分解成好几块，车胎、车座和一些重要零件被她放到一边。
  “怎么多了个东西？”她一边咀嚼口香糖，一边用工具拧下车架后头多出来的一块坐垫，“我们是不是找错车了？”
  黎安霄吹出一个泡泡，含糊地哼，“不可能，你看车把。”
  苏沉商将头转向左侧，躺在防尘膜上的黑色车把左边，粘有一只快要褪色的黄色橡皮鸭子，鸭身还被刻上了“SUN”三个字母和红色爱心图案。
  看到那三个字母和爱心图案，苏沉商把口香糖吹出一个泡泡，哼道：“哦，那就没找错，再帮我一下。”
  不一会儿，又一块塑料膜被平铺在地面上，接着一个黑色车架平放在上面。
  苏沉商把手伸进塑料袋，拿出护目镜和口罩递给黎安霄。
  “你走远一点。”她戴上手套，一边摇喷漆罐，一边朝黎安霄摆手，示意她走远一点。
  宝蓝色涂料从喷漆罐口出现，一点一点地将车架覆盖住。
  黎安霄心虚地瞧了一眼专心喷漆的苏沉商，脚步稍微往旁边挪动。
  她背过身，赶忙从裙子口袋里拿出手机，偷偷地给尹曜辰通风报信。
  尹曜辰似乎早已等在车棚口，黎安霄的微信还没发出去几分钟，他的身影就在门口出现。
  黎安霄用哼歌声作为掩盖，余光瞟向越喷漆越兴奋的苏沉商，一边朝尹曜辰招手，一边心里念叨，“抱歉了姐妹，他给我的价格更高。”
  “高”字刚在黎安霄心里落地，她便感觉有人在拍她的小腿。
  “你在干什么？”苏沉商的声音从底下传出。
  黎安霄急忙将身体转正，“稍微有点难闻，我过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苏沉商站起身，跺了跺蹲到半麻的腿，“我之前给你的图纸呢，云霄？”
  到达重要节点，黎安霄快速蹲下身，手开始在塑料袋里翻找，直到掏出一张纸，“给。”
  苏沉商打开折迭成豆腐块大小的纸，疑惑地盯着图案好几秒，“嗯？图案怎么变了？好像不是我给你的？”
  黎安霄站起，凑到她的身边，面不改色地说：“没有，你给我的就是这张。”
  苏沉商将信将疑地看向她，“是吗？”
  黎安霄伸出手，淡定地指着纸上狐狸怀抱矢车菊的画，“对啊，你看，狐狸，矢车菊，这就是你发给我的那张。”
  苏沉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她疑惑地蹲下身，把画放在一旁，拿起画笔，从颜料盒里蘸取白颜料，按照自己现在的想法画了起来。
  白颜料一笔接着一笔地落在车架上，显现出来的图案却与纸张上的不同。
  苏沉商画完最后一笔，自信地转头问蹲在身旁的黎安霄，“你觉得怎么样？”
  只见宝蓝色车架上，一只狐狸正在亲吻一朵矢车菊，矢车菊的枝干缠绕上狐狸的尾巴，尾巴尖与枝干组成苏沉商习惯的落款。
  黎安霄张开嘴巴，传出的声音却不是她的，“画的不错，但我更希望矢车菊能被狐狸抱着，阿沉。”
  这声音...曜辰哥，他怎么在这？
  苏沉商听见背后那道清润且熟悉的声音，连忙将手中画笔塞给黎安霄。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将双手撑在膝盖上，慢悠悠地站起身，看向尹曜辰，“云霄做的，不是我。”
  黎安霄一面为了尾款，一面为了报丧女妖，直接将画笔往防尘膜上一扔，开始表演，“我做的，不是沉幺。”
  尹曜辰没有着急询问，而是面带笑容地站起身，越过两人，开始俯瞰被拆成好几块的车。
  最后，他在车架前蹲下，一边欣赏苏沉商的画作，一边用赞赏的语气夸奖，“阿沉的画真好看，郭老师教的不错，我喜欢。”
  苏沉商再次开口狡辩，“不是我画的，是云霄。”
  “嗯？安霄画的？”尹曜辰站起，转身的动作慢到极致，之后的视线始终盯在苏沉商身上。
  黎安霄往前迈出一步，面无表情地挡在尹曜辰与苏沉商之间，“是我画的。”
  尹曜辰开始提问：“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车涂成宝蓝色？”
  “因为好看。”
  “因为好看。”
  “我记得你黎安霄从小就喜欢橙色系，不喜欢蓝色系。”
  “我现在喜欢宝蓝色还不行？”
  “可以，那你为什么要在我、的、车、架、上，画矢、车、菊、和、狐、狸，你不是一直喜欢向日葵和金毛吗？”
  尹曜辰一字一顿地问，在中间特别的几个字上还加重了语气，唯恐某些人听不清楚。
  “矢车菊代表...代表...”苏沉商支支吾吾地开口。
  尹曜辰往旁边走，“代表什么？”
  黎安霄见苏沉商难以启齿，轻啧一声后，从裙子口袋里拿出手机，面无表情地念起聊天记录来。
  “云霄，我觉得我喜欢上曜辰哥了。”
  “云霄，你觉得我现在去告白有胜算吗？”
  “云霄，我想让曜辰哥整个人都属于我，我想借着涂花他的车，让他给我补习。”
  “等我被UCL录取，我就甩了他，让他为我哭，为我流泪。”
  “云霄，我好像看到他红着眼眶的样子，他那样肯定很好看。”
  “云霄，我决定在高中就跟曜辰哥表白，暗恋成真才是最好玩的。”
  苏沉商听着黎安霄念的话语越来越熟悉，双颊的温度开始逐渐升高。
  “闭嘴吧你。”她害羞地转身，想要阻止黎安霄继续往下念。
  一个闪身，黎安霄灵活地躲开苏沉商伸过来的手。
  她瞄了两人一眼，作势想要继续往下念，“云霄...”
  尹曜辰轻咳一声，朝黎安霄出示转账记录，“我很满意，这是你的后续报酬，明天报丧女妖就会送到黎家。”
  黎安霄将界面切到余额一栏，看向刚入账的三千块，一边快速地朝车棚门口跑，一边边喊：“对不起，沉幺，他出的价格更高。”
  “云霄！你这个叛徒！！”苏沉商朝黎安霄逃跑的方向大喊，并朝她的背影竖起中指。
  黎安霄跑到门口，折身向车棚里的苏沉商比了个爱心，以示鼓励。
  然后，她潇洒地拉起程炤的手，两人快速从车棚门口跑过。
  似新絮的白云从太阳面前飘过，如同底下拉下鸭舌帽来遮挡双颊红晕的少女。
  少女背对少年，迟迟不敢转身，双手垂在裙边，像是打气一般，不停地上下舒张。
  终于，伴随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和脸颊滚烫的温度，苏沉商鼓足勇气，猛地转身，高高仰起头，看向尹曜辰。
  她双手握紧成拳，指尖在掌心泛红，大声喊出这句话，“我喜欢你！尹曜辰！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
  广沙河对岸，是一片老居民区，，也不知是哪家居民选择在正午放飞鸽子。
  鸽群拍打翅膀，越过维泽公学上空，既将云层划破露出阳光，也将两人之间的沉默打破。
  久久没有得到回复，苏沉商一想到聊天记录里的豪言壮语，尴尬地捂住脸蹲下，把头埋入双臂之中。
  还好云霄没往下念，不然丢死人。
  “阿沉。”尹曜辰在苏沉商面前蹲下，语气还是平常一样温柔。
  苏沉商缓缓抬起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尹曜辰，胆怯地开口，“曜辰哥，如果我突然的告白，让你不喜欢，就直接告诉我，我...我们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尹曜辰露出笑颜，轻柔地摘下苏沉商头顶的鸭舌帽，“不好，我没有说过我不喜欢阿沉。”
  有戏？苏沉商的双眼一下子亮起来。
  尹曜辰伸出藏在背后的手，展开手掌，一根坠有水滴形祖母绿的项链躺在掌心之中。
  他将手臂绕到她的脖颈后，灵活地一扣，“8.15ct，刚好对上你的生日。”
  金属贴在皮肤上，冰凉的触感使得皮肤温度升得更高。
  他收回手，凤眸和语气里浓重的情意再也没有掩饰，“苏沉商，听好了，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的比你还要久！”
  这一句告白不仅震得苏沉商久久不能回神，也震得两人的心跳同步跳了很久。
  苏沉商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车棚，直到与尹曜辰一起踏入高一教学楼的楼道中，她才回过神来。
  她忐忑地回到热闹的教室，看见苏承彦不在，紧张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黎安霄悠闲地转身，将手肘撑在桌面上，上下打量起坐下的苏沉商，“尹曜辰是不是要挨打了？”
  “叛徒！”听到略微有些幸灾乐祸的声音，苏沉商放下水杯，转头看向露出谄媚笑容的黎安霄，“竟然敢背叛我！”
  黎安霄伸出双手，开始给苏沉商捏肩膀，“我可没背叛你，奈何敌方攻势太过强大，给的报酬太丰富。”
  苏沉商挥开肩膀上的手，“前几天，你是不是把我们的计划都跟曜辰说了？”
  见她已经猜到事情始末，黎安霄便一股脑儿地把尹曜辰喜欢她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什么？！”苏沉商惊呼出声，使得原本在聊天的同学们都朝她望来。
  被好几道目光盯着，她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随后，她拉过黎安霄的手，将不可置信的声音压得特别低，“他早就喜欢我？喜欢我？”
  元和姐说的是真的？
  那我还策划这么多干什么？
  早知道，我就直接跟他说不就得了！
  黎安霄靠近苏沉商，指尖捏住她脖子上的祖母绿项链，开始欣赏起来，“沉幺，那你认为初一那年他为什么挨打？”
  “初一那年，他不是搞坏了哥哥的车吗？”
  “你见过清哥和靖轩哥为了一辆车对人动过手？你仔细想一想。”
  “那...那...他...”苏沉商结巴地咂巴嘴，甚至组织不好语言。
  此刻，她感受到自己脸颊上的温度再一次升高。
  黎安霄轻拍苏沉商的肩膀，好心地提醒，“沉幺，不容易啊，清哥终于可以再揍一次尹曜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