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博衍坐在导演椅上，见陆凌恒过来，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去哪儿了？”
  陆凌恒心虚地答道：“我晃了两圈，你找我有事？”
  “晃了两圈？”沈博衍重复了一遍，然后皱眉沉思了几秒钟，接着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我去！”
  陆凌恒莫名其妙。
  “凌恒来来来。”跟陆凌恒搭戏演女护士的女演员杨妍也在边上，康嘉敏把他们两人拉到一起，“下午的戏我先跟你们说一下。”
  杨妍是个新人，戏份又很少，康嘉敏对她不太放心，怕她对角色的理解不够深入，所以想在开拍前给她具体分析一下。毕竟是两个人的对手戏，他把陆凌恒叫过来，一来不至于让小演员太紧张，二来让他们事先沟通一下到时候有利于进入角色。
  康嘉敏给两个演员说戏的时候，沈博衍就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听着。
  小护士和陆凌恒的戏因为几乎都是在军区医院里的，所以这段感情线要今天一起拍完，从不熟悉到渐渐熟悉，从芳心暗许到黯然神伤。小护士是个热心肠的纸老虎，对谁都很热情，看似泼辣，实则内心却是个很害羞的姑娘。她跟唐同泽这样看似冷硬，实则内敛、不擅长表达感情的铁血军人有着强烈的反差，又互相吸引着。唐同泽虽然为热情的小护士动了心，但因为他的性格，他始终没有任何表示，小护士大胆地向他递出橄榄枝，他因为不懂爱情所以没有接，小护士得不到回应，终于不敢再往前迈进。小护士的年纪不小了，在家里催婚的压力下，她终于决定嫁给家里为她安排的一名年长温柔的男人，并且接受了工作上的调动，离开了唐同泽所在的军区。
  这两人之间的故事若是写成小说，大概能写出十几万字来玩，但事实上，在剧本上他们的内容寥寥无几。涉及到两人感情的所有戏份加起来也就几分钟的时间，这两个人的感情并不是摆在明面上的，而是一种暗潮涌动。而剧本上是不会出现心理活动的，也就是说，唐同泽和小护士的故事，并不是用台词来表达的，而是用潜台词来展现的。
  康嘉敏所做的，就是给演员分析角色的心理活动和潜台词。
  康嘉敏说：“这是我的分析，我给你们提供一个思路，如果你们有不同的意见也可以提出来。我觉得唐同泽和护士小清之所以最后没有能走到一起，是因为唐同泽这个人太自我太骄傲了。他没有爱过别人，所以他也不能体会别人的感受和需要。因为他是个连长，他手下的士兵都听他的命令，所以小清为他做的一些妥协，被他认为是很正常的、理所当然的事情。”
  陆凌恒和杨妍听完了都点头。
  杨妍突然笑了：“沈总，你也在听吗，你也想演戏？”刚才沈博衍也跟着一起点头了。
  沈博衍懒洋洋地靠坐在导演椅上：“康导的话让我想起一个朋友。”
  康嘉敏见沈博衍也参与进话题中，为了让气氛轻松点，也为了让陆凌恒更能体会角色的感情，他开玩笑说：“其实唐同泽自己也太了解自己对小清的感情，他没有遇到过这样热情如火的姑娘，找不到合适的相处模式，他就会尝试用自己熟悉的模式代入进这关关系，把小清当成是自己手下的士兵了。就好像你们这些明星，有很多粉丝，如果有人想追求你们，但是你们也罢对方当成是粉丝来处理，其实是不了解自己和对方的想法。”
  陆凌恒：“……”这个比喻怎么让他感觉这么不爽呢？康导你真的没跟沈小狗对过台词吗？不要随随便便举这种让人很容易自我代入的例子好不好！
  沈博衍的表情有些茫然，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康嘉敏把两个人的感情线梳理了一遍，吃好午饭，就开始拍摄了。
  然而感情戏的拍摄进展并不是很顺利，第一条线拍了五遍都没过，还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过度戏。杨妍第一次演戏很紧张，根本进不了状态，演的干巴巴的。康嘉敏忍不住要骂人了，陆凌恒突然开口：“康导，我腿抽筋了，休息几分钟好吗？”
  康嘉敏看看他，同意了：“行。你们再考虑一下该怎么演。”
  陆凌恒默默叹了口气。其实内心戏是最难演的，没有台词，演员需要用肢体语言、表情、眼神来诠释更多内容。如果是更有爆发力的剧情，比如演绎爱一个人爱得发狂，其实反而好演，这种含情脉脉似爱非爱的感觉，才是最要命的。而且他光自己自己演好是没有用的，杨妍是新人，没有经验，作为搭档，他需要引导杨妍更加进入这个角色才行。
  杨妍一下场就坐到一旁开始发呆了，陆凌恒喝了口水，朝她走过去。他在杨妍身边坐下，目光深沉地注视着杨妍的双眼，柔声道：“第一次拍戏，紧张吗？”
  杨妍被他这一注视，顿时慌了神。陆凌恒长得帅，眼神深邃，换谁被这么一位大帅哥深情地注视都受不了，她的眼神拼命闪躲：“有、有点。”
  陆凌恒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第一次拍戏也很紧张。我记得那场戏是我吃面，我NG了十几次，面条被我吃空了七八碗，大家都问我是不是家里条件不好没钱吃饭到剧组蹭饭来了。那天拍完戏我回家称体重，就拍一天的戏我重了快五斤。”
  杨妍被他的爆料逗笑了：“真的假的啊？”
  “真的呀。”陆凌恒笑道，“你比我那时候好多了。”
  开过玩笑，杨妍终于放松了不少，陆凌恒一边找话跟她聊着，一边轻轻拍她的肩膀和后背。他和杨妍之间太陌生了，要演感情戏是很难投入的。要演好角色就必须要入戏，两个根本不认识的演员怎么能演出暗潮涌动的感情戏？因此他靠着聊天和些微肢体接触迅速消除了两人间的隔阂，令杨妍对他产生好感。
  康嘉敏坐在一旁看着，这时候点了点头：“这陆凌恒，很有经验嘛。”他是老导演了，当然知道陆凌恒的目的是什么。有经验的演员会去引导对手，不光在戏里，戏外也是要下功夫的。之前陆凌恒和张明爵关系不合，后来缓和了，两人的对手戏才能演出水平，康嘉敏虽然没看到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了解两个人的性格，争强好胜如张明爵肯定不会主动和解，应该还是陆凌恒的功劳。
  沈博衍坐在康嘉敏的身边，动了动嘴皮子，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众人看到陆凌恒开导杨妍，却没看到他暗中下的功夫。陆凌恒在化解杨妍心防的同时，也在催眠自己，注视着杨妍的双目不断告诉自己“我喜欢她我喜欢她”，几分钟过后，他看这小姑娘都觉得顺眼多了。
  这样的做法在演艺圈很常见，有经验的演员们并不会觉得尴尬。一来他们是演员，把眼前的戏演好才是敬业的演员要考虑的第一件事。再则陆凌恒一直是个入戏快出戏也快的演员，拍戏的时候也许真心觉得喜欢上了谁，等演完戏了是谁就是谁，他还从来没有做过因戏生情的事。
  等两个人感情培养得差不多了，康嘉敏继续拍摄，杨妍的表现果然好多了，她和陆凌恒也终于把那种暗潮涌动得感觉演出来了。
  转眼和杨妍的对手戏全演完了，陆凌恒还剩下当天的最后一场戏，是他得知小护士要调走，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跑到医院想去挽留，然而小护士却已经离开了。这场戏是一场非常有张力的戏，一直以严肃形象示人的魔鬼连长终于情感迸发。这场戏依旧没有一句有关心理活动的台词，陆凌恒必须要靠他的演技将唐同泽的懊恼、动心、茫然表现出来。
  唐同泽冲进医院，抓住一名路过的护士，急切地问道：“小清呢？小清在哪里？！”
  护士从来没有见过连长如此失惊的模样，吓得说话都磕磕巴巴：“小清？小清已经走了啊。”
  唐同泽愣住。数秒之后他缓缓松开了护士，着急的表情敛去，又找回了魔鬼连长的风采，但眉宇间看得出隐忍。他对护士说：“抱歉。”便转身向外走去。
  护士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唐同泽路过从前小清在的科室，停下脚步在科室外呆立了片刻，身体向一侧的墙考去。他的眉头用力地皱了起来，拳头握得紧紧的，呼吸的节奏越来越凌乱。片刻后，他无力地滑坐到医院长廊的椅子上，眉结展开，一切的一切，尽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
  “好！非常好！”唐同泽拍了下大腿，“一条过！各单位准备拍下一场！”
  下一场戏就不是陆凌恒的戏了，场务们开始挪动道具和摄像机，然陆凌恒却还坐在那张长椅上没有站起来。
  即便他出戏快，也是要用上一天半天来缓和的，为了刚才的演好这场戏，他不停地在心里重复着：“我爱她，但我失去她了……”此时此刻，这样的情感任在脑海中盘旋，他需要几分钟走出来。
  沈博衍走到他的面前站定，低声叫道：“君乾？”
  陆凌恒听见自己的名字，茫然地抬头。沈博衍的闯入让他几乎被充斥满的大脑无法找到相对应的内容，他目光失焦地喃喃道：“我爱你……”
  沈博衍：“……”
  数秒后，陆凌恒的眼神清明了。两人目光相对，表情各异。
  “你有病啊。”这次陆凌恒抢了沈博衍的台词，先发制人。
  沈博衍：“……”
  “你叫错一次名字，还叫错第二次？”
  沈博衍：“……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陆凌恒从长椅上站起来，莫名其妙地瞪了眼沈博衍，转身走开了。真是神经病，别人骂他有病的话都要再听一遍！
  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