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汉臻问他：“偃师，是周天子派你来这的吗？”
  “是的，谨遵王命，仿效化人术，造作生死交换之倡人。”
  偃师倒是很直率：“这位先生，天子可有新的命令？”
  他将丁汉臻看成了周穆王派来的贵族大臣了。
  双方一番由浅入深的交流。
  丁汉臻逐渐摸清了脉络。
  偃师掌握制作倡人的奇特技术，听闻周天子从西而归，于是他前去献技，目的是为借助周穆王的力量，能制作更多的倡人。
  周天子为偃师的精湛技艺而赞叹，将其带回周国后把他送入西极宫，让这位工匠能不断制作倡人出来。
  偃师造倡人可瞬息完成，就是有一个先决条件，必须是以有血有肉的活人作为模板和原料。
  制出的倡人与本尊心意相通。
  如果本尊没死的话，就如同一个人有了两副身体。
  西极宫被周天子改造，让其与偃师的力量融为一体，偃师可以在云端随时随地改造进入西极宫内的任何一副血肉之躯，并以【真伪交叠】瞬息完成生死躯壳的互换。
  濒死之人被送入西极宫的云顶，让偃师以这一种方式帮那些人从残躯里复苏。
  倡人制成后，会被放入下方世界，确认他们各种行动无碍。这一时期少则数年，长则几十年。
  在活动检验期间，倡人最常见的两个故障就是感知不到痛觉，还有总过于快乐。这两点在正常人身上是非常怪异的，需要长时间观察调整。
  最终，完成复活全流程的倡人会被送回外界，至于送去哪儿，偃师不知道。
  不知哪一天起，西极宫忽然坏掉了，无法再将倡人带出去。
  偃师也很多年没有见到进来的濒死躯体了。
  这位孤独的工匠说：“您是王派来提取倡人的吗？除去提取走的那些，现在这里总共还活着一万八千四百三十六名倡人，他们除去身体结构不同，与普通人没有根本区别，而且寿命非常悠久。”
  “不。我有别的事问你。”
  丁汉臻从偃师那里取回了自己和红珍的躯体，还带回了一副倡人之身，里外里赚了两具代行者。
  ……
  讲完之后，老人饮了一口茶。
  陆尧却发现了关键问题：“偃师有点问题。”
  按照周穆王在位的时间，迄今为止，偃师闷头在西极宫里干活干了3000年。
  再考虑到西极宫处于虚宙内，按照最少实宙1天虚宙10年的比例，3000年就是1095万年！
  真有人能做重复做一件事，做一千万年吗？
  陆尧对此非常怀疑。
  他大学时打过一次零工，去工厂里包装巧克力，光是两天就让他头脑麻木，感觉到受不了。
  古人忍耐和生存能力更强，但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小黄发现了？”
  两个丁汉臻都笑了起来。
  倡人丁汉臻看向陆尧：“你说的对，我和他见面就看得很清楚。偃师不是正常人，他是一位神授者。”
  “而偃师得到的授令，就是尽可能制作多的倡人。”
  “还有。”
  丁汉臻看向组内众人，比划着说：“偃师有三只眼睛，左手是假手，只是额头那只眼被头巾遮住，左手也被袖子遮了起来。周穆王当年不可能没发现这一点，但还是将他带回国……”
  “偃师的身份，恐怕也并不简单。”
  第566章 绝地天通
  三眼独臂？神授者？
  陆尧回忆了一下，好像自己还没遇到过这种类型。
  偃师的身份有些扑朔迷离。
  正当众人在倾听丁汉臻的讲述，卫祁骧忽然站了起来。
  “督公，您看到庞隶的身体了么？”
  “见到了。”
  本尊丁汉臻说：“卫参将不用担心，庞隶的身体基本完整，在云上保存得很好。”
  “基本完整？”
  卫祁骧皱起眉，目光也凝重起来：“听督公之意，似乎别有情况？”
  “的确有点小麻烦。”
  丁汉臻也收起了笑容：“庞隶躯体被冻结在云顶，他的身上有几个被贯穿的洞，看起来像是某种巨大牙齿造成，几乎瞬间将他致死。好在偃师施展能力，庞隶的身体还有救，只是伤势太重，我不敢轻举妄动。”
  “督公，借一步说话。”
  卫祁骧和丁汉臻本尊走到了大厅外的一角，开始了进一步谈及庞隶的问题，倡人庞隶也走到了那边旁听。
  留下的倡人老丁则是笑着喝了一口茶：“没事，他们聊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说到哪儿了？”
  宋诗宜说：“偃师有三只眼。”
  “对。”
  老人活动了一下手指，继续讲道：“偃师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也不记得其他，只知道自己的目标是制作尽可能多的倡人，是一个工匠。他甚至请我帮他恢复记忆，我检查过，他说的都属实。”
  “三眼独臂，能制做精密道具，驾驶飞车……奇肱国人？”
  一直没说话的魏映雪忽然插了一句。
  陆尧看到，这时魏映雪的说话语气和坐姿都有了微妙不同，已经切换成工作的廉贞星君形态。
  丁汉臻只是露出思索的表情：“你见过奇肱国人吗？”
  “没见过。不过这些特征不就是他们？奇肱国是海外三十六国之一，山海经里有记载。”
  廉贞星君反应过来：“你不是故意钓我鱼吧？”
  “我只是讲实事求是。奇肱国仅限于有限的早期记载里，难辨真伪，委员会也没有相关接触的记录。”
  丁汉臻摊手。
  廉贞星君嘴角动了动，隔着墨镜望向老人，一副表示怀疑的模样。
  “我虽然没去过奇肱国，但贪狼与海外那些群体打过交道。”
  她扶了扶鼻子上的镜架：“贪狼说，奇肱国属于蓬莱，至少在以前是这样。只不过没有直接并入蓬莱，他们信的是蓬莱那边，而不是昆仑。后来武王伐纣之后，就不知道后续了。”
  丁汉臻一脸很感兴趣的模样：“那么奇肱国的主事者是谁？”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廉贞星君双手抱胸：“我就知道这些。”
  宋诗宜也发言说：“会不会，偃师的使命和化人一样？都是对周穆王的某种联络和示好？神授者会肩负神明给予的使命，偃师想要大量制作倡人，但他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但就知道去献给周穆王，这不像是一种巧合。”
  “小宋说得好。”
  丁汉臻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这样一来，整个情况就清晰起来。我们不妨大胆假设一下。”
  他双手虚张。
  “昆仑的西王母对周穆王发出邀请，完成了神与王之间的交谈合作，另一边的蓬莱看在眼里。武王伐纣时，蓬莱落败导致失去了主导权，实力大不如前，但依旧存在。”
  “为了能笼络这位周天子，蓬莱方也派出了偃师，以倡人作为一个重要的礼物。双方目的都显而易见，都是想要获得王权的推动，继而成为周王朝所供奉的神话主体，从而获得更多的实宙支持和新鲜血液。”
  “这背后原因可以追溯到颛顼时代的「绝地天通」。”
  “「绝地天通」做到了‘天地相分，人神不扰’，将人与神分隔开来，让人与神这两个群体，遵循各自的规则和秩序。”
  “由此，王权在俗世掌握了对神的解释权，正式定义哪些神是善，哪些神是恶。”
  “于是，神话也需要得到王权的推动，才能得到更多支持，以发掘出新的神列入神话。”
  老人的解释深入浅出，信手拈来。
  陆尧这次精神高度集中。
  他现在明白了。
  某种程度上，如今的委员会，就是过去的昆仑和蓬莱。只是进一步世俗化，并且迎合时代的变迁。
  神与人的身份本就是一体两面，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就像是水和冰两种形态。
  昆仑和蓬莱的争端既是灵界恶化压力导致，也是原生世界的同一区域，两个神话体系争夺话语权和主导地位的必然冲突。
  丁汉臻呷了一口浓茶，稍事休息。
  “不过可能双方都没想到，周穆王选择了一种他们没想过的方式，将蓬莱的偃师，放入了昆仑的西极宫内，让两者都为他所用。”
  老人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看来最终是周天子赢了两方众神，的确是一位奇人呐。”
  偃师无法离开西极宫，丁汉臻也就没有强求，只是带着两幅躯体回来。
  躯体复原对灶王爷来说很简单。
  “倡人躯体倒是容易处理，如果不需要的话，将它拆开取出就行，只要拆分之后，就与普通材料没什么不同。”
  “就像现在，大家只要把我拆开，我就变成了一地零件了。不过暂时还是先别这样，一分为二的感觉还真不错。”
  ……
  陆尧瞄了一眼外面。
  不同于这边的轻松学术氛围，大厅外的卫祁骧则是一脸凝重，与丁汉臻本尊交谈着什么。双方看起来都较为严肃，就连一旁的庞隶也脸色忐忑。
  汇总结束后，卫祁骧邀请丁汉臻再入西极宫。
  这次目的有两个。